潘云强

1990年秋的一天，一大早，我坐车到了海阳的发城镇王家山后村。我来采访多次获得烟台市县两级优秀共产党员、劳动模范称号的村党支部书记王增云。

当时正是农村最忙的时候。王增云就像一名战时的将军，在办公室、果园、庄稼地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现场进行生产调度。见他忙得像个陀螺，我没打搅他，在村里其他干部的协助下，通过座谈会和找重点人物谈话的形式，对他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王增云在新中国成立前便参了军，由于他踏实肯干，很快被提拔为干部。在一次执行国防施工任务时，担任连长的他身受重伤，被紧急送往医院。经过手术，医生在他的腰部安上了钢卡子，他这才勉强能站起来走路。当时摆在王增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部队疗养，另一条是转业到部队所在城市。他既不愿给部队增加负担，又不想在城里过那种悠闲的养老生活，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海阳王家山后村。

当时农村的生活条件太苦了，为了改变家乡的面貌，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1973年，被推选为村党支部书记的王增云，克服身体残疾带来的不便，带领乡亲们战山斗水，开垦梯田，开办了石子场、石灰窑厂等副业。

在很短的时间内村子便有了起色，但他总觉得缺少一个主业，缺少一根可以彻底撬动村民穷根的杠杆，按百姓话说是缺一个“打人的家巴什儿”。石子厂、石灰窑厂这些以耗费资源、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企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王家山后村共有大大小小十一座山头，属于典型的丘陵地形，土地富含磷钾等元素，具有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等特点，特别适合苹果生长。思忖了半天，党支部一班人几经讨论，决定栽种苹果。

1984年，他们听说青岛农科所引进了红富士苹果，便去买回了果苗，建了600亩的优良品种育苗基地。一下子育这么多苗，对于当时还不富裕的村集体来说，也算是一步险棋。一旦不成功，不但投资苗圃的钱打了水漂，还会损伤大家刚刚冒出来的积极性。既然想干事业就要承担一定风险，在育苗的日日夜夜里，王增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头扑到苗圃里。有的群众说，他当时的状态像极了一只要生蛋的鸡。

树苗出圃后，王增云果断地把村里1500亩山岚全部种上了红富士苹果，从此，村旁出现了一条长达3公里的苹果谷。

由于他们培育的是优良的红富士矮化品种，一亩地能栽种二百余棵，比原来多栽一百多棵。挂果也仅需三年，六七年便可进入盛果期。依靠苹果的收入，村子慢慢地有了积累，村民们的收入也显著增加了，从此苹果成为村里的摇钱树。1990年，全村共生产苹果750吨，收入170万元，这个数字，现在看来微不足道，可在当年却是个了不起的成绩。在原农业部举办的栽种红富士苹果十周年总结验收大会上，王家山后村注册的“皇家”牌红富士苹果以个大、形佳、味美被评为第一名。他们的苹果不愁卖，虽然价格比别的地方的苹果要贵，但每到苹果收获季节，村子就门庭若市，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蜂拥而至，王家山后村也因此获得“红富士第一村”的美誉。

当晚，王增云邀我去他家，我才与他见面。那年，他刚好60岁，个头矮矮的，头发灰白，脸上的皱纹很深，从外表看不像是个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干部，倒像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干脆利落的话音、坚毅的目光，又透露出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倔强老头儿。

晚饭是王增云的老伴用大灶做的，纯粹的农家饭。吃饭时他也不得闲，来的人络绎不绝，像是赶集。有打听第二天摘苹果事宜的，有打听化肥价格的，也有询问村里何时请技术员讲解果树剪枝及病虫害防治的，其中有一位老人，待了半个小时，啰啰嗦嗦讲了不少，似乎是谈两家果园因边界划分不清引起了纠纷。王增云耐心地跟他解释了好长时间，我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看着这一切。

窗外夜已深，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向山川大地，悠长旖旎的苹果谷也显得神秘莫测，整个山村仿佛进入了深度睡眠。偶尔有风吹过，可以听见苹果树叶沙沙响动。屋子里，王增云谈兴未减。他说农村的事杂乱，千头万绪，但关键要贯彻执行好党和国家的各项政策，在政策指引下，制订出适合本村特点的发展规划来。胶东老百姓有一句“上什么山唱什么歌”的俗话，强调的是不墨守成规、死搬硬套，要从实际出发。王家山后村栽种苹果，就是结合山多水好的资源，为乡亲们寻找的一条致富路。他的话蕴含哲理，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王增云还谈到了村子未来的打算，如对村民房屋统一进行建设，筹建村里的苹果博物馆，办好村里的托儿所、养老院、学校，以及让村民享受更好的福利待遇等。在那个静谧的山村秋夜，他侃侃而谈，说到动情处，这个花甲老人竟手舞足蹈，兴奋得像个孩子。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难忘那山村的一日，乡村建设正因为有了王增云这样的人，才变得越来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