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前半生的艰苦岁月

2023年11月15日

孙景璞

我1933年出生,从小家境贫寒,经历过战乱和自然灾害年代,生活的艰难、求学的艰辛、工作的辛苦,每每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半生辛苦,到了晚年才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回首前半生的艰苦岁月,于苦难中求生存、求发展的经历是一代人的缩影,值得后代人从中汲取营养。

我小时候家境贫寒,家里有三亩地、三间半土坯墙的茅草屋。家中祖母、母亲和我三口人衣食住行的所有花销,全靠这三亩地的收入。没有牲口、没有大型农具,粪水又跟不上,农作物产量很低。虽然父亲、叔父在东北,但是给人打工收入很低。母亲是一个小脚女人,但要像男人一样,担负起家里、田地的一切劳务,吃尽了苦。

母亲跟姥爷学会了做火烧的手艺,便人工推磨磨面粉,发面、揉面、在大铁锅里烙火烧,然后拿到集上去卖,除了赚个零花钱,还能赚些麦麸和黑面。麦麸可以卖,黑面自己吃。受母亲吃苦耐劳精神的影响,我七八岁就帮母亲推磨。用一根绳子,一端拴在母亲推磨的木棍上,一端搭在自己的肩上,我在前面拉,母亲在后面推。刚开始转圈我有点晕,慢慢地习惯了就好了。我和母亲在磨坊里拉着呱、讲着故事、猜着谜语、唱着儿歌,既不觉得累,又不觉得寂寞,苦中作乐。

到了十五六岁,我就替母亲到集上卖火烧,用一根木棍挑着木帽盒子、马扎子,盒子里装着二三十个火烧,逢二七赶大朱石或北十里堡集,四九赶程郭庄集。刚开始我有点害羞,不敢吆喝,只能摆在那里等客来买,卖得不怎么好。渐渐地,买主都知道我卖的火烧好吃,生意好起来了,每个集剩不下几个火烧。街坊也都知道俺家的火烧好吃,不少人登门来买。

七八岁就推磨,与母亲相依为命

1938年2月,日本鬼子占领掖县(今莱州市)后,建立了伪县区政府,经常到各村“扫荡”,要钱、要粮、要给养、要民工,若是不给,就打人、抓人、放火甚至杀人,可恶的伪军也借着搜寻八路军的名义抢夺财物。有的人家门楼坚固,门板结实,关起门来,日伪军进不去,如果被砸开了,那家人就遭罪了,轻者挨顿打,重者被抓走。我家门楼简陋,门板破旧,一脚就可以踹开,索性不关门,任其进出。我家的房子位于胡同口,每次日伪军进村,必然会闯进我家。祖母坐在炕上不动,母亲站在天井里,我则躲在母亲身后。横冲直撞的日伪军进门后,径直进屋转一圈,看到家里都是妇女和孩子,家具、被褥破旧,没什么油水,才怏怏而去。这种遭遇有若干次,每次我们都提心吊胆的。

村西有一条由掖县县城通往西由的大道,这是日伪军下乡“扫荡”的必经之路。每逢日伪军下乡路过,我们村的人都会紧张一天。不怕他们出发,就怕他们回城时进村骚扰。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天下午,北胡同的孙二叔顺着北街向西走,碰上鬼子后被抓走了。家里人和亲朋好友千方百计设法营救,但杳无音讯,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全家人痛心疾首,街坊也为之伤心。

在日寇盘踞时期,村里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时还会听到一些噩耗。如:某某村被烧了多少间房子,某某村被抓、被杀了多少人,某某地发生过战斗,我军又有人受伤,某某人的儿子在战斗中牺牲了。

即使小学生上学也不得安宁,要时刻警惕着。村南头有一个四年级的班级,教室外面就是田野,视野开阔。老师叫会爬树的男生爬到树上瞭望。如果看到东南方烟潍公路上有日军朝我村方向走来,就下树报告老师,老师立马下令放学。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教室在后街独门独院的一所民房内。一天下午,突然听到枪声,有人喊:“鬼子进村啦!”翟老师让我们躲在教室南墙根下,他虚掩门板,出去了。我们待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听到有家长在街上喊一个同学的名字,大家才站起来,开门出去。那位家长说:“鬼子走了,你们快回家吧!”第二天上午9点钟了,也不见翟老师来上课。班长去找校长,校长和几位老师一起找,结果在东邻的后夹道内找到了翟老师。原来翟老师跳墙时跌断了腿,又不知外面什么情况,不敢喊人,一直在那里熬了一宿。

鬼子投降了,国民党又来强取豪夺

1946年11月,国民党反动派进犯掖县。我军在粉子山进行阻击,战斗很激烈。在我们村能听到炮声,能看到硝烟和火光,还能看到国民党的飞机在山北坡低飞扫射和扔炸弹,能听到莱州湾里敌人军舰打炮的声音。我军战士的安危让人挂心。经过三天两夜的激战,我军完成了阻击任务。

后来,国民党军占领了掖县城,在海庙后、坊北岭、大辛庄等地修筑了据点,我们不时地能听到枪声。日本鬼子走了,国民党来了,老百姓仍然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最可恨的是那些掖县逃亡的反动分子在青岛组成的“还乡团”,他们随着国民党军回乡反攻倒算,殴打和杀害贫下中农。仅掖南(当时掖县分为两个县,掖县和掖南县)就有133名共产党干部、烈军属和土改积极分子被杀害。

幸好,国民党军在掖县只待了百十天,就于1947年2月败退了。掖县人民刚要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不想他们又于同年9月第二次进犯,又把掖县拖入战乱之中。

9月的一天下午,我村突然闯进大批国民党兵,后来听说是一个团,他们都是南方人,穿着灰军装。他们有的忙着到处采摘豆角、茄子、辣椒、萝卜,杀村民的鸡、兔,有的摘方板、搞木材,在村口修地堡。街上到处都是国民党兵,乱糟糟的。

当年我15岁,有两名国民党兵命我拿着镰刀到村外割高粱秸秆。当时解放军为了战备需要,让农民在收割高粱时,只割穗头,不割秸秆,让秸秆立在地里作屏障。我故意慢悠悠地割,一会儿,又有两名国民党兵让我跟他们去北面的村。到了村里,他们到村民家里抢牲畜,连钢笔、手电筒都抢,要我帮他们拿着。我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七点钟了。祖母和母亲十分挂念,见我回来,才放下心来。整个夜晚,我们都是提心吊胆地不敢熟睡。好在第二天早上,他们就走了,临走抓走了好多村民,强迫村民牵着自己的牲口给他们驮弹药,推着小车或赶着马车给他们拉物资。晚上他们在招远县(今招远市)道头村宿营,遭到我军的伏击,打得他们四处逃窜。枪声一响,村民们把物资掀到地上,牵着自己的牲口跑了回来,有的连车子也不要了。俺胡同的昌二叔牵着自己的骡子,不敢从原路返回,怕再遇见国民党兵,只好绕道,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次国民党军在掖县只待了二十来天,就被我军全部消灭了。老百姓戏言说:“国民党军队第一次进攻掖县,没过‘百日’就逃跑了。第二次刚过‘三七’就被消灭了,真是短命啊!”

两次自然灾害,忍饥挨饿过日子

我经历过两次自然灾害。

第一次自然灾害是1948年。因受1947年严重旱灾的影响,加之国民党军队的破坏,1948年的灾情很严重,许多家庭粮食不够吃,连“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水平也达不到。我人民政府虽然下拨了一批救灾粮和救灾款,但是数量还是不够。为了度过荒年,2月份停办教育,各小学都放假了。我家土地少、粮食少,日子更难过。母亲精打细算,一是用细粮换粗粮,这样虽然质量低,但是数量多,能多吃些日子。例如一升小麦可以换一升半高粱。二是少吃干,多吃稀,比断顿强。三是多吃瓜菜。地瓜、土豆、芋头、南瓜都是“珍品”,很贵的,连地瓜叶、地瓜蔓都成了好东西。母亲每年秋天收菜时,都到人家菜地里去弄些白菜叶子、萝卜叶子,将其晒干,存到第二年春天吃,这回派上了大用场。另外,就是到田野里去挖新鲜的野菜。因为我经常挖野菜,有经验,我知道哪里的野菜多,挖的总比别人多。还要采树叶和花朵。不过这些树叶要先煮熟,然后用清水浸泡多日,去掉苦涩味才能吃。胡同里一直流淌着家家倒出来的泡树叶的黑水。我们还吃过槐豆,那豆瓣太苦,要浸泡多日才能吃,但是豆瓣外有两片像粉皮一样透明的薄片很好吃。

就这样,千方百计熬过春季,麦收后日子才好转。

第二次灾害是1960年至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时间跨度长,灾害次数多。如1960年2月25日,全掖县突遭8-10级台风袭击9个小时。1961年4月15日,全县有20多万亩小麦受霜冻,严重的地方麦苗枯死50%。1962年7月28日夜,北部沿海突遭大雨、海潮袭击,水灾严重。当时工作人员月供应粮食30斤,也要节约出3斤来支援重灾区,所以农村人和职工因营养不良,得水肿病的很多,严重的甚至失去了生命。

初中三年,把吃苦当做宝贵财富

日伪军“扫荡”,天天提心吊胆

1949年初,政府在掖县城开办了西海中学掖县分校(后来又改名掖县中学,即现在的莱州一中前身)。当时只招初中班,校址在东南隅机房街三家地主的房舍内。一个级部共招生七个班,我被编在六班。由于受战争和灾害的影响,物资缺乏,群众生活水平低,加上学校建立仓促,所有设备都很简陋。

我们的教室在一个光线很差的东厢房内,全班40多个人,很拥挤。地面是刚打好的泥地,还没干透,课桌、凳子的腿压上了一个个窝。晚自习开始是用煤油罩灯,两张课桌拼起来,四个人用一盏灯,后来才用上了汽灯,全班一盏。

学生宿舍。女生在校园内的厢房、耳房、仓库房内,男生分散在校外的公房内。我班男生宿舍在离校园四五百米的一个大厅房内。开始睡在地下铺的麦草上,后来才睡上高粱秸搭成的膝盖高的大通铺上。糟糕的是,大通铺是假期里刚建好的,还没干透,铺上行李没几天,褥子都潮湿了,高粱秸也发霉长了白毛,我们只得经常晒被褥。第三年,终于睡上了用木板搭成的一米高的大通铺,这算是高级的了。

学校刚建成,没有操场,我们在东城墙的废墟上开辟了操场。好家伙,全校总动员,教职员全部参加,每班一段,把十来米高墙基的砖石土铲下来,向东填入壕沟内。经过半年多的辛劳,终于建成了一个宽300米、长500米的大操场。1952年全县第一届职工运动会就是在这里召开的。

学生的伙食更是清苦。有一处学生伙房,一日三餐是玉米面大饼子或窝窝头,早晚有高粱面或玉米面稀饭,炒熟的咸菜或虾酱,中午每人有一碗蔬菜汤和白开水。冬季是萝卜或白菜汤,春季是菠菜汤、小白菜汤或是黄瓜汤。尽管如此清苦,但是学生们吃得蛮香甜。

学生伙食是自费的,每人每月要从家中带来45斤玉米面和3万元(旧币,折合新人民币3元)菜金。当时没有自行车,要靠人力背或是家长用小推车送。国家对困难学生有补助,一等补助全免;二等补助免30斤,个人交15斤;三等补助免15斤,个人交30斤。我是二等补助,所以家庭供得起。

学生们长大了懂事了,他们深知自己身负的使命和家长的期望,虽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是求知欲望不减,学习情绪高涨。课外活动、社会活动、文娱生活、党团活动都搞得十分活跃,生机勃勃。有许多学生响应祖国的号召,提前毕业走上了建设新中国的各个岗位。

我从小能吃苦,尤其是读书期间,更认识到吃苦是一种宝贵财富。半生辛苦后,迎来了改革开放后的好日子,迎来了晚年的幸福。清贫之苦,使我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劳动吃苦,增强了我的体质,增长了劳作技能;学习之苦,增长了我的知识,还养成了勤学苦练的好习惯。我想告诉后代,要忆苦思甜,珍惜身处的好时代,不怕吃苦,不怕困难,做一名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