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

疫情期间，家人都格外关注大哥的身体，害怕他感染病毒，整天都悬着心，所幸他一直无恙。没想到，今年八月的一天，忽然接到小弟的电话，说大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浑身无力，大哥还是没躲过疾病的侵袭。大树卧在秋风里，暮秋的一场大雨，为大哥洗刷干净了离开的路，大哥说走就走了。我知道，他在这世间无一遗憾，儿女都好，家人都好，他去天国赴命了，那里有更大的文章要他完成。

大哥小学没毕业，不是他不愿读书，而是家境贫困，他不得不早早辍学。

家里开了个茶水炉铺子，大哥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生火，赶在天明前烧开头一炉水。开茶水炉铺子每天要拉五车水，拉水全是大哥一个人的事儿，那时他才15岁。我给他帮套，走白石村一路上坡，一车水上千斤，大哥抻得脖筋崩起。

稍有闲暇，大哥就捧着书看。那时，白石村无电，有月亮的夏秋天，他都在月下借着月光看书，常看到月落星稀。

有一年春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母亲叫他上学了。大哥回到学校，插班上五年级，谁知暑假期间，他自己报名去了四川支援三线建设。从此，大哥离开家，我们兄弟就聚少离多了。

那几年我在农村，我俩都回家过年，兄弟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哥和我说他要当作家，而且要当大作家。我知道大哥很崇拜郭沫若、鲁迅、巴金、老舍，他为能读到他们的文章而沉醉、兴奋。

大哥还把他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手稿拿给我看，那些由各式各样的纸张订成的本子，厚厚的五大本，足足有十几斤重。我不离眼地读了三天三夜，读完这本书，我流下了眼泪。大哥满打满算读了三年书，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竟然能写出这么厚的一本书，可见他的毅力和信念。尽管这可能还算不上一本书，没有丁点儿小说创作的格式，还错别字连篇，病句很多，标点符号有的用得也不对，但是因为是大哥写的，又多是生活中熟识的人和故事，我读之仍津津有味，特服大哥，感觉他真的能成为一名作家。

从那以后，大哥就笔不离手，常常写作到深夜，开夜车那是家常便饭。

我常劝他说：“别太辛苦了，不是一铁锨就能挖出一口井。”他总是笑笑说：“我是笨鸟，就得笨飞。”笨飞的大哥，知道他文学功底浅，就在读书中磨砺自己，在生活中修炼自己，他半生不停地读书，经常每天有十几万字的阅读量。他什么书都读，孜孜不倦，就算是上了年纪眼花了，用放大镜看文章仍手不释卷。

大哥走上文学之路，全依赖于他刻苦读书，读书使他自成一统，看人生、看事物有了“第三只眼”，这对他的人生和创作大有裨益。

我下岗那年，大哥在开发区工作，那时他已经是在山东有一定影响的作家了。大哥对我说，下岗了，谁也不要靠，就靠自己，你读了那么多书，文笔也好，还有大哥，你就靠你的笔来吃饭。大哥把我领上了文学创作这条路，他是兄长，更是老师。

我发表的几乎每篇作品，大哥都参与了，他与我谈构思、谈情节，逐句逐字给我修改。我的每一点进步都有大哥的心血，有一点收获大哥都比我还高兴，他常说，老弟上道了。大哥时时关心我的作品，读完后就把我叫去给我指出问题。我创作遇到瓶颈，就会找大哥请教，在他的启发指导下，我不断进步。

大哥常用父亲来启发我们兄弟和下一代，他说：“老毕家没有懦者、没有逃兵，干事就要干成最好的。这已成为我们家的家风。”

大哥是我们家的领头雁，他的每一次振翅，都是搏击风雨的冲刺。我想，虽然大哥走了，但他的思想还在，他确立的家风还在，我们家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