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栋

中国的蚕桑文化博大精深，据考古专家推测，在距今五六千年的新石器中期，中国便开始养蚕、取丝、织绸了。对于我家来说，养蚕是一门生计。自我十岁起，家里便开始养蚕，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的我，每每于街市中看见“遍身罗绮者”，便不由得想起曾是“养蚕人”的父亲母亲。

蚕只食桑叶，欲养蚕必先植桑树。我家有两亩多桑树，都是父母一株株亲自栽种的。桑树的管理一点都不省心，光是修剪一年中就得三次。春天剪歪枝，需弯腰；夏天剪枝头，需踮脚；冬天剪枝根儿，需下蹲。母亲颈椎不好，父亲腰椎不好，每日劳作归来，还要刷洗养蚕所用的簸匾，给蚕舍消毒，一直到夜里才能停歇。年幼的我心疼父母这般劳累，有时会稚气地说：“妈，把那些桑树都刨了吧，你跟我爸轻快些！”母亲笑着责怪道：“刨了树谁供你上学呀，那可是摇钱树，你可要好好念书啊！”

几年后，我和桑树都慢慢地长大了，我家的养蚕事业也步入了正轨。年分四季，蚕养三茬，春夏秋各一茬。蚕的成长，就像苦行僧的修炼，需经过五次脱胎换骨的变化才能最终化茧成蝶，养殖术语中称之为“五龄”。伴随蚕儿痛苦成长的，是养蚕人的万分艰辛。

头“四龄”的蚕，主要由母亲照料，父亲则在外头干点木匠活补贴家用。母亲是细心人，每个环节都照着“书上说的”做，不仅把蚕儿养得白白胖胖，蚕舍也拾掇得干净利落。她嘴上常常念叨：“凡事只要用心去做了，都会有好的结果。”而那时的我，每天最喜欢的就是跑到蚕舍里，看着蚕宝宝吃母亲喂的桑叶，然后一天天长大。

第“五龄”的蚕，于蚕于人，都是万分痛苦的。蚕儿为了攒足化茧成蝶的能量，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吃桑叶，这个过程至少要持续七天，且食量一天比一天大，俗称“吃老食”。大片的桑叶撒到蚕儿身上，屋里立刻响起沙沙的吃食声，那声音，像极了春雨沙沙，甚是悦耳。可养蚕人顾不得欣赏，这沙沙声更像是蚕儿嗷嗷待哺的呼唤，催使蚕农每天不间断地采桑叶、洗桑叶、喂桑叶。大家都明白，谁家蚕儿“老食”吃得多，谁家蚕茧产量就高，卖钱就多，“重赏”之下，养蚕人个个都成了“勇夫”。

父亲是个十足的“勇夫”，他像不知疲倦不停吃食的蚕儿一样，昼夜有干不完的活儿，消毒、除粪、采叶、喂食，忙得不可开交。如果赶上假期，我们一家三口齐上阵，最难忘的是采桑叶，每人一行桑树，比赛开始，你追我赶，有说有笑，结果总是父亲“战胜”我们娘俩。通过竞争可以提高劳动效率，在我家得到了充分的验证。父亲每年都是村里的“养蚕状元”，他后来还当上了技术员。

因为学业，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可不管养蚕有多忙，每次回家，必有我最爱的好吃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心疼地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定要多吃饭啊，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学习啊！”那年因故学校提前放假，我没有通知父母便径直回家，到家时是午饭时间，父母在小饭桌前吃着煎饼卷大葱，桌上除了一碟辣菜疙瘩别无他物，顿时，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父亲责怪般地说：“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妈做点好吃的。”

蚕要养得好，桑树必须照料好。父亲坚持使用农家肥而不是化肥，这农家肥便是鸡粪。养鸡户将鸡粪出售给养蚕户，需要养蚕户自己开车去拉。有一次，父亲拧不过我，答应让我体验一下生活，可到了现场我后悔了，长满蛆虫的鸡粪看一眼便让人作呕，更不用说穿着雨鞋在里面挥汗如雨干活了！我最终坚持了下来，父亲却被母亲好一顿责怪。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我家的桑叶绿得发黑，长势喜人，为好的收成立下了汗马功劳。

桑树的年轮长了一圈又一圈，可爱的蚕儿养了一茬又一茬，我的书却越念越远，最后扎根在了城里。我想让父母早点享享清福，别再养这辛苦蚕了，可二老总说：“现在养蚕行情越来越好，城里花销又大，再养几年多少给你些帮衬，等你结婚生娃了就不养了……”

光阴荏苒，父母当初养蚕的目标已经一一实现，我家养蚕的故事也画上了句号，但养蚕的精神却一直激励着我在人生道路上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