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撷趣

大墼与小墼儿

2023年10月31日

王东超

墼(jī),指土坯或类似土坯的块状物,未经窑烧。《说文·土部》:“墼,未烧也。《埤苍》‘形土为方曰墼。’今之土砖也,以木为模,实其中。”清翟灏《通俗编》“土墼(jī)”条:“《后汉书》:‘周纡为渤海太守,免归,廉洁无资,常筑墼自给。’……北方又有‘粪墼’,南方有‘炭墼’。”翟氏所说的“墼”,实为两类,前者为土坯,后者指用炭屑或粪渣等压制成的砖状物,可供取暖等用。

在黄县话中,“墼”读如挤,上声,指的是土坯,分为“大墼”和“小墼儿”两种。

老黄县民居,东间和西间盘有两盘炕,早年间没有水泥板,盘炕用的是大墼。这活儿一般人干不了,有人专门以盘炕为营生。大墼斜着排成两排,成一“回”字,留出烟道,再以大墼平铺其上,抹上草泥,讲究点的用沙石灰擀平做炕面。盘得好的炕,锅台好烧炕易热。大墼成天烟熏火燎的,时间长了草泥就没有筋了,墼土也容易变酥,差不多两年左右就得打炕重新盘炕。在那个“广积肥,多打粮”的年代,屋梁土、炕墼土都是很好的土肥,那时号召一年打一次炕甚至打两次炕,清理出来的炕墼土是要算工分的。

要盘新炕就要提前准备好大墼。制作大墼一般在春天,天干少雨。大墼制作和晒干时最怕下雨,雨水一泡就全毁了。场地多选在场圜(hun)上,那里有大片的平地。过去垫圈、抹墙、和笆泥都要用到泥,村里会特意将不适合耕种的黄黏土地空出来,留给村民挖土用。从村里的泥场推来黄黏土,放入麦冠草倒上水,为了和匀,有时要赤脚进去踩,称为“ (cāi,同踩)泥”。那时节水还凉,用脚踩滋味很不好受。 得黏稠而有韧性,再用抓钩“ 咕”两下,就可以开拖了。有时也说再“吃咕吃咕”。“吃”有伸进、插入的意思,比如:一头吃儿水里喽。所以“吃咕”有深陷其中的意味,而“ 咕”重在强调直击的动作。

制作大墼的模具叫“大墼挂儿”,是一长方形的木框,平放地上,然后准备一盆水、一个炊帚头儿,蘸水在内框上刷一下,起到防止黏连的作用。铲一锨草泥放到框内,有经验的人一锨就是一块大墼的量,用泥板儿摊开、压实、抹平,轻轻提起墼挂儿,一块大墼就成了,这个过程黄县话叫作“拖大墼”,感觉应该是从“拖泥带水”一词化用来的,因为做大墼的草泥含水量比较高。有人写作“脱大墼”,是从脱模的角度说的,但是“脱”在黄县话里读作tuǒ,声调不符。大墼平放着晒几天,表面晒干了,还要立起来,两两斜卡在一块,把背面再“飕(cōu)拉”干,就可以用了。

和大墼相比,小墼儿用的泥要干得多,且里面不掺麦冠草。过去我们村里建房,房子腰线以下是三行石头,腰线以上用小墼儿理成,这是条件相当不错的。条件差的将地基找平,直接用小墼儿垛,这是纯小墼儿盖的房,我们村过去有几间这样的房子,几十年了也淋不 。每个生产队的场圜上都有一个粮囤,呈筒状,直径有两三米,高有三四米,这在古代称作“囷”,是用小墼儿垒成的,外面抹上石灰。后来生活好一点了,建房时用砖代替了小墼儿,不过村里的老人都说,还是小墼儿房冬暖夏凉,不像砖墙,一晒就热,一冻就透。一般人家院墙是用乱碴儿石垒成,以黄黏土或沙石灰为黏合剂,有时什么也不用,就利用石头的不同形状交错咬合在一起,称作“干叉(cá)儿”。

打小墼儿要用到“小墼挂儿”,比大墼挂儿要小得多,短窄而厚,一端有个“消息儿”,可以关上闭合好。小墼挂儿要放在平坦的硬地上,最好弄块捶布石垫在下面,旁边有一粪筐,里面盛着草木灰,提溜起粪筐“得擞”两下,弄得草木灰到处都是,这也是防黏连的。黄黏土和得干湿合适,铲到墼挂儿里,用一个专门打小墼儿的青石礅儿,先是左右两边轻拍一下,土就挤到中间,然后再垂直夯几下,放礅儿的时候顺手一荡,把“消息儿”蹭开,就可以打开墼挂儿窄的一端,两端长的往外一擘,露出打好的小墼儿,小心取出,像砖厂的砖坯一样竖立多层码放。中间留下手指宽的缝隙,以便让风吹过,上面还要盖上草帘子,防止日头曝晒让小墼儿出现裂纹或是被雨淋坏。前文引用的周纡筑墼以自给,既然用到“筑”字,那他应当是以打小墼儿为生。

“墼”字不只存在于黄县话中,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江苏等北方干旱地区方言中都有。南方湿润多雨,“墼”字用得相对少些。从字的来源看,“墼”的本义是击土使其坚,所以小墼儿出现得早。《孟子·告子下》:“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傅说是殷王武丁的名相,因在傅岩为人筑墙而为武丁发现,但版筑墙的高度有限,要再往高筑,就只能在墙上砌垒土墼。1973年,在河北藁城县台西商代遗址中发现有土墼砌筑的残墙,垒在版筑墙的上面。而大墼是随着火炕的出现而产生的,时间要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