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说书

2023年10月26日

张虎

盲人说书,今天的年轻人恐怕很少见到了,在早年间却是一种家喻户晓、男女老少喜闻乐见的民间说唱艺术形式。

在没有电影、电视,甚至没有电的年代,老百姓的娱乐生活很匮乏。除了各村组织的地方戏曲剧团的自娱自乐演出,就是一些走街串巷的艺人杂耍,比如耍猴的、耍杂技的、耍皮影戏的等等,当然还有那些吹拉弹唱、说唱卖艺的小戏班子。

各种班子人员构成复杂,人数或多或少。比如耍猴的一人一猴可以成班。而耍杂技的基本都是家族式的,翻跟头、爬杆、顶碗、荡秋千、胸口碎大石等等。之所以家族式的居多是因为表演的高难度性,只有自己家族的人代代相传,传内不传外,代代有饭吃。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其高度危险性,生命安全只有交给自己家人才放心。

那些吹拉弹唱的小戏班子,包括二胡三弦、大鼓评弹、琵琶弹唱、扬琴小调、凤阳花鼓等等,犹如一道道开胃小菜,一年四季调剂着人们枯燥单调的生活。在这些吹拉弹唱的小调群体中,有一种成本最低、口碑最好、最令那个时代的人记忆犹新的小说唱班子,就是盲人说书。此处称盲人为敬语,民间俗称“瞎子说书”。

盲人说书,顾名思义,就是一群盲人组成的民间说唱班子。我小时候,经常会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盲人,拄着拐杖,一个牵着一个,跟着排头一位半盲(稍微能看到一点路)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行走在泥沙纷扬的乡间小路上。这时,孩子们便会兴奋地跑回村里,沿街大声呼喊:“瞎子说书的来啦!”于是,村里就会有人出面接待安排。

那个年代,各种戏曲杂耍班子进了村庄都是自己表演,村民们自愿给个馒头地瓜,给点米面,很少有给钱的。除了各村剧团在互相串联演出时由村里统一管饭,其他的唯独盲人说书是村里出面安排派饭。也就是村里出钱,指定某户百姓家里做饭招待,安排休息的地方,一般在村学校或者村委办公室,演出由村委付费,或者赠送物品作为辛苦费。

盲人说书一般会避过冬天的寒冷季节,在其他季节,特别是夏季,他们经常会在某个傍晚,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于是,晚饭后,在村中心的广场上、戏台前或者打麦场上,说书的小戏台子就早早搭起来了。说是戏台,其实就是露天摆放几张长条桌子、几把长条椅子,围成半圈。桌子上摆上几把茶壶、几只水杯,或者一点瓜子和水果。在没有电的年代,一盏煤油风灯或者一盏瓦斯气灯成为现场的灯光。

观众也没有整齐的座位,前排矮板凳,后排高板凳,高高低低的椅子团团而坐。最后排和外围则是围了几圈长条板凳,各种缝隙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就形成了具有那个时代特色的露天小舞台。

盲人们团坐后,领唱的老人一声嘶哑沧桑的调门喊起,胡琴小调门凄婉地跟上,打板的和声紧随,其他三弦、手皮鼓、拨浪鼓、唢呐、笛子等等,各种简单的民间小乐器错落有致,夹杂着各种男女声的唱腔,顿时打破了山村的寂静。叽叽喳喳的人群、疯闹的孩子们瞬间便安静了,集体沉醉在那时而凄婉、时而欢快的说唱小调中。盲人里有学女声唱腔的,学得很像。

盲人说书之所以受到普通老百姓们的喜欢,因为所有的说唱故事素材都来自生活,来源于民间:从小姑贤惠的婆媳关系、梁祝化蝶的夫妻恩爱、黄香暖席的母慈子孝,到孙敬挽头悬梁、苏秦铁锥刺股、匡衡凿壁偷光的书生志气,到木兰替父从军、杨业镇守三关、岳飞精忠报国的爱国情怀,这些历史故事和传说通俗易懂,给了那个年代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的乡村百姓们一个接触文化、了解社会和历史的最直接明了的途径。

演唱中,突然间一个观众的叫好,顿时引起了集体的叫好声和热烈的掌声。当然,悲惨的故事情节和唱腔也让女人们共情地流泪。

老百姓们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喜怒哀乐,观众的肯定给了盲人艺人们更大的兴致,于是乐器声更精彩、唱腔更响亮。远处巷子里此起彼伏的狗儿们的叫声也停止了,天地间万物仿佛都屏住了呼吸,集体在欣赏这一场人世间独特的说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