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

自从看到2022年11月24日《烟台晚报》“烟台街”版上刊登的《秘印北海币》一文以后，心中一直不能平静，文中提到的李征夫是我的父亲。

父亲生前给我讲过，他自1938年8月《大众报》创刊开始，就一直在报社工作，直到1950年4月终刊，整整12个年头，他对在战火中艰苦卓绝的报社工作经历念念不忘。他离休后给我们兄妹留下的家书中，还提到了这段历史，并告诫我们，不要忘记自己是革命者的后代，一定要永远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一

我父亲原名李基祥，当年参加革命后，为亲属不被迫害，改为李祯甫、李征夫，李征夫寓为“革命征途不畏难，甘当人民一夫子”之意。

父亲1919年出生在山东黄县（今龙口市）城关镇，自幼家境贫寒，13岁就到龙口镇藤竹店当学徒，还在帽店和旧衣店等商铺当过店员，小小年纪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受尽了剥削和欺压。17岁时他被迫到了黄县兄弟印书馆当学徒，翌年在黄县先锋日报社当排字工人。

1938年6月，父亲在黄县莱山院参加了由共产党人马保三领导的胶东抗日游击队八支队。同年8月《大众报》创刊，因为我父亲曾是印刷工人，旋即调到《大众报》，直至1950年终刊。12年里，父亲与报社休戚与共、生死相依，先后当过排字和装订工人、厂职工工会主席、装订股副股长、报社印刷部副部长、报社第三厂厂长、石印厂厂长、收发交通股股长、报社党总支副书记和书记。其间，《大众报》（1948年12月1日改称《胶东日报》）先后出版了2869期，让党和人民的声音传播到胶东大地，激励了广大军民。

回忆往事时，父亲最刻骨铭心的是掖县河南村战役。

1939年12月9日，胶东区委正在召开纪念“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大会时，日寇突然向根据地进攻。由于我方事先没有得到准确情报，敌人很快逼近了区党委和司令部驻地。上级机关立即向西南方向转移，并指示报社和党校成立临时指挥部，坚守或向北转移。指挥部由警卫连龙飞担任指挥，政委由报社社长阮志刚和党校校长李辰之担任。报社卫队担任前卫，工人自卫排担任后卫。这次遭遇战一直打到第二天，由于寡不敌众，报社和党校损失很大。报社社长阮志刚和党校校长李辰之均当场牺牲，70多位同志长眠于河南村，二三十位同志光荣负伤。每当想起，父亲都悲痛不已。上世纪80年代，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还到河南村烈士陵园进行祭扫。烈士们正像1940年4月5日所立的碑文中写的：“他们曾经开拓了胶东文化的荒原，他们是胶东思想战线上的英勇斗士”。

1938年8月初，中共掖县（今莱州市）县委成立了北海银行，北海币委托掖县同裕堂印刷局（私有）印制。由于形势所迫，1939年3月，北海银行宣布停业。同年8月1日，北海银行恢复营业，根据上级指示，北海币委托大众报社代为印制。父亲一直在保密状态下从事这项工作。直到1940年11月北海银行印刷所成立，报社才完成了秘密印制北海币的使命。这一年多的时间，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父亲他们经常受到国民党顽固派的骚扰和日寇汉奸的扫荡，他们一边印刷，一边战斗，还要不断地疏散掩埋设备和起挖装配设备。时间不够，加班加点是平常事。他们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圆满完成了北海币的印刷任务。

1948年12月1日，北海银行和华北银行、西北农民银行三行合并，成立了中国人民银行。

二

随着胶东《大众报》的终刊，父亲被调到胶东区委组织部工作，而后随大军南下，一直在徐州市工作，先后在市政府多个部门和人民检察院担任主要领导职务。中间他曾在“徐工集团”的前身“地方国营徐州铁工厂”担任过近两年的厂党总支书记及厂长。1982年，父亲从徐州市委视察室视察员岗位上离休。

离休以后，他对在胶东大众报社那段经历的感情愈发炽烈，经常和老战友联络，给我们兄妹讲述，充满了深情。1986年，烟台日报社向老报人发出征集回忆文章的通知，父亲十分高兴，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父亲立即行动，搜集资料、编写提纲、联络战友、确认细节，绘制报社转战态势地图，经常写作、绘制到深夜。他把对在胶东大众报社战火岁月共同战斗的战友们的无限热爱和深切怀念寄情于笔端素笺；把胶东大众报社血与火的英雄事迹和行动轨迹定格于字里行间。当我拿到烟台日报社编印的《战火中的胶东报坛》时，内心深深震撼，记录历史真实的60篇文章，篇篇都直击心弦。其中，就有父亲撰写的5篇文章。

《忆阮志刚社长的几件事》一文中，父亲怀着敬重的心情，书写着对这位年轻的老领导的怀念。阮社长在《大众报》初创时期就来报社担任社长。这位能运用5国8种语言的清华大学高才生，知识渊博，被大家称为“胶东小词典”。当时报社初创人员不足，他加班加点，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他虽然工作很忙，但他尽量抽出时间每星期给工人同志们上一次课。用通俗的语句，打着生动的比喻，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滔滔不绝地讲着，每一次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但是工人同志没有一个感到疲倦的。他平易近人，开会总是坐在工人中间，休息时间还为同志们修理钢笔和钟表。1939年12月10日，他在掖县河南村战役中英勇牺牲，年仅27岁。面对这样才华横溢、英年早逝的领导，父亲在撰文时怎能不泣下动容。

父亲还撰写了《大众报对敌斗争中的历史片断》《怀念敬爱的战友周居宾同志》和《记胡玉池同志》等文章，回顾了报社在战火中不断发展壮大和同志们并肩战斗、艰苦奋战，不断取得胜利的光荣历史。父亲手绘的3张《大众报社转战胶东形势简图》，绘制了大众报社在胶东13个县市、150多个村镇活动的路线图，标志了与日伪、国民党顽固派20多次战斗的战场地址和被敌人包围过的9个村庄的地点。他在绘制后的说明里写道：“根据我的记忆绘制出的三幅简图，在于纪念光荣牺牲了的烈士们，激励幸存者和我们的后代，继续为中华民族的兴旺发达做出应有的贡献。”

1988年10月9日到18日，应烟台日报社的邀请，父亲来到烟台，先后到掖县、黄县、蓬莱、威海等胶东大众报社旧址故地重游。那时我已从徐州调到烟台工作，父亲就提前来烟台住在我家。父亲邀请他的报社老战友到我家聚会，那天我家真是群贤毕至、高朋满座，有王人三、丛树干、刘少白、王太云、庄立兴、梁清桂等叔叔伯伯。在那物资尚且不很丰富的年代，我竭尽所能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以表达对老前辈的尊敬。席间，大家时而谈笑风生，回忆着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时而神色凝重，怀念为党的新闻事业牺牲的战友。他们都是满腹珠玑的文化人，说出来不少感人的故事。我和母亲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与他们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和失去战友的悲伤。

非常感谢宋世民老师的《秘印北海币》，它给了我一把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父亲讲过的许多在胶东大众报社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在脑海之中。我觉得作为革命报人的后代，有责任把它们记下来，向战火中胶东报坛的老前辈致敬，也向我敬爱的父亲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