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

凉意渐起，夏末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被初秋的风一扫而光，敞着窗，空气中吹来浓郁的秋的味道。我枕着如雪的月光，在秋虫的低语声和秋风的轻抚中入睡。清晨，被一阵鸟鸣唤醒，蒙眬的眼中浮漾着湿湿的流光，觅声寻源，几只麻雀，正在朝霞中梳理着羽翼。每到这时，总是有些回忆惊扰我内心的平静，一些过往的情愫也会涌上心头。

石榴树的影子镶嵌在童年的窗框里，在秋风中向我点头，那风声，恍如夹杂着一段塞外的笛声，飘逸、辽阔。母鸡咯咯哒哒地踱着方步，拍拍翅膀又飞上墙头，墙头的狗尾草绒穗如娥眉，俯视人间。哈巴狗扒着窗棂四处张望，狸花猫慵懒在窗台上，眯着眼，任秋风撩动起它泛着光泽的绒毛。石榴花开过后，石榴一个个好似倒挂的金钟，没有钟声，只有蝈蝈笼里的蝈蝈的歌声。蝈蝈那身躯被秋风吹得油绿，浓缩成记忆相框背后的老照片，占据着我心灵的一隅。

春夏的热闹喧嚣过去了，自然中的生灵渐渐消逝，南归的大雁、隐匿的秋虫，秋风万里送行舟，更多的感受是我身边陪伴的离去，心灵总被一种缺憾占据。秋风一起，秋阳染红了石榴，蝈蝈停止了歌唱，它几十天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我把蝈蝈埋在了石榴树下，同时埋下的还有童年的梦。黄昏，弹力球、羽毛毽子等丢失好久的小玩具，突然就出现在秋天余晖晕染的窗前，比我年纪还大的狸花猫却永远睡在秋风里，停止了呼吸。我的眼泪止不住，心也不完整了。十多岁的狸花猫属于长寿了，让我难过的是这种有人性的精灵，知道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在最后一刻，把藏起来的玩具，一一寻了出来，还给主人。

“秋逝冬临夜清霜，窗外木叶尽枯黄”，一片片叶子落下，诉说着离别，让混合着冰霜的叶子落满掩埋狸花猫的泥土。我轻轻地弯下身，拾起一枚枯黄的叶子，凝视着叶片上斑驳的脉络，泪水竟不知不觉充满了眼眶。月光如水，洒了一地，仿佛天空流下的泪。泪眼蒙眬的我躺在外祖父腿上，外祖父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一个生命消逝，天上星星就会多一颗。他教我认识北极星，告诉我北极星指向北京，北京有天安门，让我长大后带着他去看天安门。听着故事，我睡了，梦见自己拥有了一双翅膀，在空中飞翔，伸手去摘天上的星星。

外祖父是在秋天突然病倒的，他没能等到我带着他去看天安门就去世了。哈巴狗不会说话，叫声却也撕心裂肺，眼睛里含着泪水。曾经的过往，飘逸的思绪，停留在童年的那个小村庄。想到秋天，遍地落叶、生命凋零的标签就浮现在我的心中。

不知不觉，我已经人到中年，岁月的沉积，积累了几分内敛，思想的沉淀，懂得了几分哲念。眼前的秋，桂花相约着开了，瓜果相约着熟了，蝈蝈唱着童年记忆中的歌，去年是如此，明年还会如此。我渐渐懂得，秋天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气息，是硕果丰收后的笑容，也是生命轮回的相思链接。秋天，恰似一双温情的手，一手牵着往昔，一手牵着来年。

秋日落叶被白雪覆盖后蓄积为春天生长的力量，曾经的记忆在岁月的冲刷下赋予了美好的憧憬，红叶年年陪着秋霞，白露岁岁结成冰霜，一切如常。秋日夜空中，星星格外明亮，闪着眼睛，我知道那一定是属于外祖父的。念及轮回，我不由得一腔秋思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