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起

祖母是属猪的，冬月份生日，活到九十九岁去世，属于典型的高寿。祖母的头脑一直是清醒的，即使瘫痪在炕上多年，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临去世时还喊着父亲的乳名，让他多多保重。她老人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相依为命一辈子的独生儿子。

从我记事起，家里每年最隆重的仪式之一就是八月节拜月。

酷暑渐渐过去，秋风悄悄吹来，路边的杂草尖在清晨已渐显白露，八月节快到了。此时已到丰收时节，地里的庄稼大都成熟，等待着人们的收割，瓜果梨枣也已成熟，发出阵阵幽香，馋得孩子们忍不住口水直流。这段时期，祖母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她的拜月准备活动。

平时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该做饭做饭，该喂猪喂猪，该做针线活就做针线活，即使话题也很少谈论八月十五拜月。月亮，在孩子们焦急的期盼中越来越圆了。

十五晚饭后，祖母就开始了她的拜月仪式。吩咐我和我哥抬出一方小供桌，放在院子中央，四脚要垫平。又吩咐从碗柜顶拿下两串葡萄、四个红桃，从衣柜角里拿出两个石榴，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包桃酥，当然缺不了仪式的主角——四块月饼。如果时令合适，还添上两只透红的螃蟹。在农家清贫的生活里，再奢侈一点时，还有一只蜷着腿、弯着脖、外焦里嫩的烧鸡。这些供品都要整整齐齐地放在供盘里。桌面上还要放上两个蜡签，燃两只蜡烛。一切就绪后，祖母就会念叨：平平安安又一年，希望老天爷保佑我们全家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希望月亮娘娘能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后燃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又令我和哥哥在香前磕三个响头。

随着香烟袅袅，祖母的意愿也飘向了月亮。这时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及。平时亮晶晶的星星也被月光遮蔽，若隐若现。月亮上的山形地貌，淡淡的像一幅水彩画。儿时的我常常引颈凝望，似乎看到月亮里一只兔子在奋力捣药。也许月神了解人间疾苦，命令玉兔辛勤地制作着灵丹妙药，分发给虔诚拜月的信男信女，解除人间苦痛。

仪式宣告结束后，家人们便可品尝摆在桌案上的供品。当然，仅仅是品尝而已，孩子们最喜爱的月饼，要用刀切成四块，分给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吃。一家人围着祖母，边吃边说着话，享受着天伦之乐。玩了一天的孩子不抗困，不多久我就在祖母的怀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觉得祖母和父亲又念叨了许久的陈年往事。

听大姐讲，祖母拜月的习惯由来已久。我父亲是祖母的独子，从小体弱多病，吃药无数，很是让祖母揪心。祖母不知从哪处得到一妙方，说初一、十五诚心诚意拜月，可保孩子安康。于是祖母便虔心拜月，初一、十五从不错过。说来也巧，父亲的身体慢慢好起来，成年后，已与常人无异。祖母的拜月习惯依然没有放弃，继续坚持着。平时月份，她留心积攒点时令的瓜果梨枣或别人孝敬的糖果点心，初一、十五，半夜独自一人在院里供桌前念念叨叨。特别是父亲偶有小恙，头疼脑热、情绪不佳时，祖母的态度更加虔诚。直到祖母腿脚不利索时，还念念不忘，每到初一、十五，就嘱咐我父亲在院中摆摆仪式。祖母一辈子的心头肉就是我的父亲。

祖母一辈子宅心仁厚，与人为善，虔诚地对待着她老人家心中的敬畏，天长日久，拜月成为她的精神寄托。祖母一生无病无灾，最终无疾而终。也许，祖母的长寿与拜月不无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