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口头支票”

2023年10月18日

叶展韵

父亲是一个木匠,不是银行家,却喜欢“开支票”。父亲开的“支票”,只在母亲那里好用,能领出东西来。

父亲年轻时学了木匠。由于他干活认真,不糊弄人,方圆二三十里的村庄,都留下了父亲的足迹。谁家男孩子长大要盖房子了,就来找父亲砍房架(指做房梁、椽子等)、做门窗、做家具;谁家女孩子长大要出嫁了,就来找父亲给做嫁妆,做大衣柜、做五斗橱、做椅子、做箱子。这些都是大活儿,父亲要连续几天甚至十几天在人家家里干。但是还有一些零碎活,像谁家需要个锅梁,需要个小板凳、马扎之类的,不值得专门来干,父亲都是抽着空儿做。有时难免来不及做,父亲就会“开支票”,叫需要的人去我们家里,拿我们家现用的。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有一次,前街的一个婶子在晌午的时候来到我们家里,对母亲说:“二嫂,俺二哥叫我来拿个锅梁。”

母亲以为是父亲做好了放在家里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婶子说:“俺二哥说了,就拿你家里锅里用的那个。”

母亲只好陪着笑脸把锅梁从锅里拿出来,递给那个婶子。那个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母亲做饭的时候只好用一个大泥盆扣在锅中间来顶替锅梁。

还有一天傍晚,住在村东头的一个年轻人来到我家里,对母亲说:“二奶奶,俺二爷叫我来拿两个小板凳。”那个年轻人刚结婚,家里没有小板凳,父亲答应了给他做,可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只好叫他来我们家里拿。母亲赶紧挑了两个结实的小板凳,满面笑容地递给他。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和哥哥只好坐在门槛上。

村里的一个老奶奶,喜欢小马扎。那时农村刚兴坐马扎,也是在吃饭的时候,老奶奶去我们家里,对母亲说:“侄儿媳妇,俺老侄儿叫我来拿两个小马扎。”母亲赶紧笑盈盈地把马扎递给了那个老奶奶。吃饭的时候,母亲和哥哥只好又坐在门槛上了。

那天晚上父亲回家,母亲唠叨父亲,不管用。母亲就佯装生气,父亲赶忙赔笑脸。夜里,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宁静的村庄只有父亲拉锯的 “嗤嗤”声。他趁着夜里休息的时候多做几个锅梁、小板凳和马扎,以方便他开“空口支票”。这样的情景在我们家里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好在母亲识大体,给足了父亲面子,即便是“空口支票”,母亲也从来没有不“付账”的。

父母给大哥二哥盖房子的时候,还是在大集体时期,从打地基开始,到最后上梁上瓦,村里来帮忙的人络绎不绝。等到给我盖房子的时候,虽说已经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但是来帮忙的人们仍是应接不暇。村里的一个叔叔是石匠掌尺的,听说我们家要盖房子,特地跑到我们家里对父亲说:“二哥,找个车去东坡石城里拉石头就行了,块石、烂石都有,早就给你预备好了。”村东坡的那个石碃正是这个叔叔带领一班人马在采石头。村里还有一个在福山铜矿上班的大哥,听说我们家要盖房子,自己找车把盖四间房需用的瓦和砖头从福山买了送来,也是他自己花钱请帮忙装车的人喝酒。在盖房子期间,家里一分钱的菜都没有买,全是村里的人们送来的。这家送来一篮子西红柿,那家送来一袋子嫩豆角,这家送来一包茄子,那家送来了一筐黄瓜……母亲要谢谢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说:“当初家里缺锅梁、小板凳和马扎的时候,都是去你家里拿,你从来没有让俺空着手回去的。”

等到房子镶上瓦,母亲看着完工的新房子,高兴地对父亲说:“还真别说,你开的‘空口支票’比银行里的真支票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