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伟: 戏里戏外,分寸之间

2023年10月12日

电影《坚如磐石》票房已破10亿元。被期待了四年多,作品的凌厉题材、演员的高光演技、剧情的细部彩蛋等,自然是观众津津乐道的。

身为主演,于和伟的名字反复出现在各类热议中,多数时候是关于作品和表演,有时则不。比如他饰演的反派名叫黎志田,网友取谐音“荔枝甜”,于和伟在微博里说,“荔枝甜可以喊,但黎志田不可同情”;在重庆路演时,观众打趣“黎志田那么帅怎么会孤独终老”,他现场用优雅口吻说笃定的话,“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

接受《文汇报》记者采访那天,于和伟一身正装坐在上海影城二楼的休息室。他语速不疾、声量不高,一开口便是平静从容,“作品是本”。

戏里戏外,分寸之间。

兼容度

《坚如磐石》的故事始于市中心一起公交车爆炸案。随着侦查深入,各路线索指向城中首富黎志田,又似乎另有其人。迷雾重重间,公安部门、纪检部门与地方黑势力、腐败分子摆开棋局斗智斗勇。混沌中,黎志田A面执棋呼风唤雨,B面被动入局早已陷落万丈深渊。

如人物的命运起伏,这是个内里也极具反差感的角色。30年前的黎志田是个街头蹲守接临时搬运活计的“棒棒”,靠手腕粗的竹棒安身立命。30年后,庞大的金钱帝国在含混了黑白的土壤里拔地而起,“棒棒”也摇身一变,成了企业供奉的图腾。政商浑水里,他进退有据、成竹在胸,却又如惊弓之鸟,夜夜为一宿安眠费尽思量。明处,他是温柔慈父,为独生女可倾尽所有;暗里,他勾结贪腐官员、非法经营、视人命如草芥,一出怒而“爆头”的戏,看得人不寒而栗……

演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从内心价值观到外化的行为做派全都无法认同,表演时会有撕裂感吗?

“必须认同他。我不会跳出来做一个第三者的审判。”于和伟说,剧本给出了人物逻辑,演员要做的就是代入角色的处境、研读他的前尘过往,只有理解他,才能化身他。在于和伟的表演方法论里,找到“人”才是创作的优先级。“搜索你的记忆、成长,到你看过的小说、文学、电影里去寻找这个人,再调用演员的想象力赋予形象。先确信自己此刻就是他,再带着‘人’走进故事”。

演黎志田,他为人父的那抹温情慈爱,就是这个凶神恶煞身上能和普通人建立情感联系的点。“我希望从人的普遍心理和人性上找到入口,演员的职业属性应当是有兼容性的”。于和伟十分欣赏上戏师弟雷佳音身上的包容气质,“接纳、兼容,演员需要学习、理解新的东西,因为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兼容,本质上是他和演员职业、与身处时代对话的一种通达。

安全感

五十有二的于和伟,如今几乎成了“好演技”的代名词。

电影圈,《悬崖之上》的周乙让他抱回“金鸡”奖杯。电视剧圈,《觉醒年代》里的陈独秀,让他从那届神仙打架的“白玉兰”提名里脱颖而出,摘得最佳男主角奖。今年初,国家一级演员的认证公示,他开心转发“恭喜于老师”。社交媒体上,他粉丝破千万。现实中,恐怕很少有观众从没看过于和伟的作品。

演技上游刃有余的“自由感”,从另一个角度看却陷入了某种不自由,“并非不想走出舒适圈,而是没‘撇’的时候我也不敢,内心会有迟疑、有踉跄”。于和伟不愿在表演中背负丝毫的“不自由”,所以他特别渴望遇到能提供安全感的导演。“他有故事,他能领着演员大胆去趟、去闯,朝着我们不舒适的地方去。张艺谋就是这样的导演”。

都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但于和伟说,在张艺谋的剧组,“最可贵的,恰恰是可以讨论”。一个从善如流的导演,一群想要挑战未知的演员,在更高标准、更好审美下彼此激发。“面对有安全感的导演,来吧,朝着未知,我们敢走敢趟,摸索过程中我会知道新的方法、新的信心,最后打开一个新的天地——哦,还行。”他说。

多巴胺

似乎大众知道于和伟时,他已经是个“戏骨”了——虽然,他此前度过了漫长的“戏比人红”的光景。

2004年,于和伟在高希希执导的电视剧《历史的天空》中出演大反派“万古碑”。彼时他33岁,距离他从家乡远赴1000公里之外的上海追求表演梦想,已经过去近七年。从上戏的优秀毕业生到只能出演边缘人物的小角色,承受着心理落差的他只有一个愿望:“只要有一部作品让观众认识有一名演员叫于和伟,认可我会演戏,便行了。”

而后,“万古碑”成了,唾弃和咒骂随之而来。于和伟不介意,对他而言,能被记住,就是对角色最大的认可,“坚持了这么多年寻找自己的理想,我没有白跑一趟”。那段时间,他开足马力,又和高希希合作多部作品,包括《光荣岁月》《纸醉金迷》等。即便他在《局中局》和《岁月》中的表演被一些老师拿来做表演范例,可人们还是记不住演员的本名。直到新《三国》播出,一些评论说“于和伟拍了那么多戏,终于演刘备火了”;《军师联盟》播出后,人们又说“于和伟演了将近20年的戏,一个曹操让他火了……”

每隔一段时间,似乎都有人在反复认可他。直到这两年,《悬崖之上》《觉醒年代》《三体》接二连三与观众见面,“于和伟终于火了”的循环确认,变成了年轻人口中“叔圈顶流”“演技教科书”的互联网式赞美。每当此时,于和伟一边在与年轻人的互动中触摸时代脉搏,一边审慎地谨守表演的边界。“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得轻装前行。何况,任何一份职业都会有倦怠感。”他不讳言,“当表演失去了乐趣,就需要想办法去寻找让自己产生创作冲动的事,要刺激多巴胺。”

喜感是多巴胺的来源之一。这两年,于和伟从正剧空降《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他表演中的喜感,被观众定义为于和伟独有的表演气质。这点上,于和伟很是认同雷佳音的观点,当与生俱来的喜兴掺杂进表演,那很难分清是刻意或无意,“人的生活态度决定了他在戏剧中的认知”。他自认有点慢热,但打心底希望能带给别人开心快乐,表演也是,“你要觉得我的人物有意思,你才会关心人物命运,人物的喜怒哀乐你才会共情。一个故事讲得没意思,那它便很难有意义”。挑战了《三体》的史强后,雷佳音跟他打趣:“或许下一次咱俩可以试试科幻题材,一起去火星种菜?”

于和伟不轻言自己对表演已经参悟透彻了。上学时,上戏有一个重要的“学习”是“学习忘记”——忘掉角色在你身上所形成的习惯,忘记角色带给你的荣誉。而后,带上热爱轻装上阵。

“热爱,真的可抵岁月漫长。”于和伟说这样的话,观众信。

据《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