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娟

近期，刀郎的音乐专辑《山歌寥哉》大火。此专辑是结合了聊斋文本与民间曲牌印象的主题概念专辑，尝试构建流行音乐与民间传统文化有机结合的音乐生态。凭借崭新的面貌、淳朴悠扬的曲风、深厚的内蕴以及话题性，新专辑甫一推出便在娱乐圈掀起巨浪，传唱热度空前，乃至清代文学家蒲松龄的故乡淄博也广受瞩目，蒲公故居免费开放，观光者蜂拥而至。

新歌火爆，刀郎被喜爱他的网友封神；时光倒流，志怪文学经典巨著《聊斋志异》聚焦世人目光；寻古觅幽，好事者打卡蒲松龄故居；乃至杭城，也在一曲《花妖》凄美婉转的乐调中翩跹起舞——这是流行音乐与民间传统文化的成功携手，当真如《序曲》所唱“一呼九野声慷慨”。

然而，在一片热闹声中，笔者不禁想到，那个倾注毕生心血搜集整理聊斋抄本并首刻《聊斋志异》青柯亭本的莱阳人赵起杲，世人又了解多少呢？在《聊斋志异》的经典化传播过程中，青柯亭刻本功不可没，赵起杲居功至伟。那些鲜为人知、感人至深的刊刻往事，不应该被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中。

关于青柯亭本《聊斋志异》

青柯亭刻本是《聊斋志异》最早的刊刻本，成书时间距清代文学家蒲松龄去世已过去了半个世纪。青柯亭刻本不仅让《聊斋志异》嘉惠士林，更为这部文学名著的保存和传播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由于蒲松龄（1640-1715）家境贫寒，写完《聊斋志异》后无力刻印，只能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传播范围有限。山东莱阳籍人士赵起杲（1715-1766）在担任严州知府（今浙江梅州）期间，在他的主持下，加上刻书家鲍廷博（1728-1814）等几位同伴襄助，经过多年的搜集整理，从篇什不一的众多手抄本中精选出聊斋十二卷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刊刻完成，并以严州府衙门内的一座石亭“青柯亭”名之。

十二卷青柯亭本《聊斋志异》刻印完成后不久，赵起杲因劳累过度猝死于任上。去世前他将未及刊刻的后四卷《聊斋志异》托付给好友鲍廷博。刻书家鲍廷博不负所托，终将后四卷主持刊刻完成。

青柯亭本编印均出自大手笔，编校依蒲氏原貌，刻印优良，遂终结了《聊斋志异》传抄行世的局面。此后二百余年间，青柯亭刻本被不断翻刻重印，读者众多，大量的评注本、图咏本也皆以青柯亭刻本为底本。可以说，在《聊斋志异》的推广传播过程中，青柯亭刻本有着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赵起杲首刻《聊斋志异》

清代著名刻书家鲍廷博《题青本聊斋诗》道：“谁似严陵太守贤，奇书不惜万人传。莫惊纸价无端贵，曾费渔洋十万钱。”诗中的严陵太守，说的正是莱阳籍人士赵起杲。

赵起杲，字清矅，号荷村，山东莱阳城西视家楼村人。乾隆初年，赵起杲以贡生身份补官入仕, 后历任福建连江、古田知县，浙江杭州府总捕、同知，最后升任严州知府。

明清时期莱阳地域经济发达，文化高度繁荣，是胶东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科举昌盛，人文荟萃，涌现出许多彪炳史册的杰出人物，并形成以“张、赵、左、宋”四大世家为代表的众多的科举望族。赵起杲出身于莱阳四大世家之一的天水赵氏家族，是清初江南学政赵崙的曾孙，家学渊源，博学多才，雅好文事。

早在《聊斋志异》以手抄本形式在社会上传播时，赵起杲从小就听人们谈论《聊斋志异》，印象深刻。因为《聊斋志异》卷轶浩繁，加之当时的社会条件，刻印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而蒲松龄家庭无力刊印，因此在他去世后数十年间也无人印行。

乾隆十一年（1746），从一位在济南坐馆归里的同乡朋友周季和那里，赵起杲意外得到两册《聊斋志异》手抄本。尽管抄本不全，但他如获至宝，阅读中更被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吸引，深感这是一部伟大的著述，立志要搜齐全卷。因为聊斋抄本众多，芜杂不一，难窥全貌，他常引以为憾。乾隆二十二年（1757）春，赵起杲带着抄本来到京师，抄本被另一位同样喜爱聊斋故事的朋友王闰轩借了去。踏入仕途后，赵起杲继续搜集《聊斋志异》抄本。在福建连江、古田任知县期间，他从福建长乐人郑方坤的后人手中得到了一份比较全的《聊斋志异》藏本。此后，他在北京又收集到一份抄本，并从朋友王闰轩处要回了最初的两册抄本。经过多方比对，他认定郑方坤的藏本实际上是蒲松龄的原稿。赵起杲非常高兴，有了一套比较完善的藏本，他便抓紧时间校勘。

以上经历赵起杲在《聊斋志异弁言》中有记述：“后予宦闽中，晤郑荔芗先生令嗣。因忆先生昔年曾宦吾乡，性喜储书，或有藏本。果丐得之。命侍史录正副二本，披阅之下，似与季和本稍异。后三年，再至都门，闰轩出原钞本细加校对，又从吴君颖思假钞本勘定，各有异同，始知荔芗当年得于其家者，实原稿也。”

郑荔芗便是上文提及的郑方坤，字则厚，号荔芗，生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雍正元年（1723）中进士。从乾隆四年（1739）开始，郑方坤先后在山东登州、武定州、兖州任知府。这正是《聊斋志异》手稿被竞相传抄的时期。

乾隆二十八年（1763）赵起杲调任杭州总捕、同知，这期间，他结识了当时著名的收藏家、刻书家鲍廷博，两人因志趣相投，遂成为好友。鲍廷博见到赵起杲的抄本非常兴奋，鼓励他出资刻印。

乾隆三十年（1765）三月，赵起杲因为接待乾隆南巡有功，升任严州知府。严州是位于杭州西部的一座山城，自古以来就有刻书的传统。相比在杭州任职，赵起杲在这里清闲不少，便着手《聊斋志异》的刻印工作。他请来了杭州著名文士、藏书家余集（1738-1823）担任主编，负责书稿的审定和编校，安排他的四弟赵皋亭（起杭）和郁佩先二人协助。余集学识甚富，乾隆三十八年授翰林院编修，为“四库馆臣”之一，他为青柯亭本撰写了序言。刻印事务由陈载周负责。鲍廷博不仅出资襄助，还以他丰富的刻书经验帮助审定一些疑难的字、词、句。赵起杲组织的刊刻队伍可谓精兵强将，他们不但有很强的文字校勘能力，还有丰富的刊印出版经验。但是，赵起杲仍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巨大的资金压力。

雕版木刻是一项大工程，校勘、抄写、刻板、印刷、装订，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而聊斋又是一部数十万字的巨著，且作者已离世多年，各种抄本多有出入，仅校勘一项就相当浩繁。赵起杲有限的薪俸完全不足以承担这样巨大的工程，即便加上朋友的捐助仍然不足以满足刻书需要的巨大开销，他只能通过典当家产的方式筹集资金。

乾隆三十一年（1766），赵起杲和他的同伴终于完成了《聊斋志异》十二卷本的刻印工作。赵起杲撰写了《例言》，对蒲松龄做出高度评价，这也是聊斋评论史上的名言：“其文则庄、列、马、班，而其义则窃取《春秋》微显志晦之旨，笔削予夺之权，层见叠出，变化不穷……编中所述鬼狐最夥，层见叠出，变化不穷。水佩风裳，剪裁入妙；冰花雪蕊，结撰维新。缘其才大如海，笔妙如环。”

正当后四卷刻印工作提到议事日程上时，赵起杲在一次主持严州府考试工作的过程中劳累过度，过早离开了人世。鲍廷博在《青刻本聊斋志异纪事》中提道：“（赵起杲）清俸不足，典质以继之，然竟不克篑成而卒。”

由于刻书耗费过多，赵起杲没有留下任何积蓄，家属甚至无力将棺椁运回故乡莱阳，朋友们凑集了一些钱财，将他就地安葬于新安江畔。“垒垒遗冢，寂寞江滨，可哀也已，然而苦心劲节，已足与云山江水俱长”——鲍廷博《青刻本聊斋志异记事》中的几句话，是对赵起杲竭心尽力刊刻青柯亭本的高度评价。

桂馆秋香青柯传世

二百多年过去了，新安江畔遗冢无觅，而青刻本《聊斋志异》已成为传世经典，一套完整的青柯亭刻本异常难得。2009年10月22日，在上海嘉泰金秋艺术品拍卖会上，一套珍贵的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经过十余轮激烈的竞拍，最后被时任淄博市博物馆副馆长谭秀柯拍下。这套刻本现珍藏于淄博市博物馆。

在赵起杲的故乡莱阳，藏家手中有一套更为完整的16卷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这位藏家基于对家乡历史文化的热爱，基于对前辈先贤的尊崇，费尽周折，辗转从南京的一位大收藏家手中买下了这套相当完整的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若客死异乡的严州太守赵起杲先生地下有知，也当欣慰。

梅州青柯亭始建于宋嘉佑二年，曾多次翻修，终因年久失修坍塌损毁。梅州政府于1996年在原址上重建青柯亭，上书对联：桂馆秋香青柯传世，梅城春丽志异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