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

我年少时穿过的鞋能数过来。第一双是虎头鞋。顾名思义，就是模仿老虎头做成的鞋。虎头鞋做得孬好，关键在于鞋头上。在如此狭小的部位，一应俱全绣上虎眼、虎鼻、虎眉、虎嘴、虎须，还有一个大大的王字，要绣得灵动逼真，确实不易。一针一线，体现的不仅是做鞋者的手艺，一定程度上还能反映出构图能力及审美观念。

虎是中国人的图腾，给孩子穿上虎头鞋，有着驱灾辟邪、祈求孩子长命百岁的寓意。我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姥姥不仅给我做了虎头鞋，还做了虎头帽。那时，我家住在老烟台毓璜顶北侧一个大杂院，院子里40岁以上的妇女都是小脚。小脚老太太们将传统习俗统统称为“计谋”（音）。有个叫卢姥姥的，家里生活困难。眼看孙子要出生了，50多岁的她颠着小脚去老远的外贸公司拿花边回来织，挣钱为孙子买了一双虎头鞋。在我们老家蓬莱，村里人为给新生婴儿论“计谋”，甚至把珍贵的口粮拿到集市卖，用兑的钱买虎头鞋。

虎头鞋外表艳丽，但由于是婴儿鞋，鞋底鞋面都很薄，抱在怀里的孩子穿在脚上，多半是摆摆样子。但凡满地跑的，三踏二踩，虎头早就张了口，软塌塌的鞋面亦像断了脊梁，没有了百兽之王的威风。

我在上小学之前，穿的全是布鞋。布鞋是姥姥做的。烟台人通常称布鞋为千层底。所谓千层底，就是用布和着糨糊一层层糊成袼褙，晾干后剪成鞋底状，摞在一起做成的鞋。这种鞋，除了鞋面新，其他都是旧布，多是破旧衣服拆下来的铺衬。鞋底一般要用五六层乃至七八层袼禙，袼褙越多，鞋底越厚，鞋就越禁穿。男人的鞋一般要用十多层。姥姥给爸爸做的鞋是方口，她说男人脚大，这样伸脚容易些。而女人的鞋圆口多，给我和妹妹做的，则都有一根鞋带，系上后走路跟脚。

过去烟台流传着一句话：“上鞋不用锥子。”这句表扬鞋匠本事大的话实际是一句玩笑。尽管是布鞋底，但针根本捅不进去，所以纳鞋底一定要用锥子。姥姥有个习惯，锥子用前，先放在头皮蹭一下，然后再扎进鞋底，扎透了，把纫了麻绳的大杠子针穿进锥子眼里。麻绳粗，并不能轻易拽出来，要用专门的拉线棒把麻绳拽出来，还要把麻绳在拉线棒上反复缠几道，用手使劲勒，直到确认结实了，才算完成。姥姥做事认真，不怕费事。她纳的鞋底针眼密实均匀，耐穿。

千层底布鞋透气性好，穿着舒服。唯一的毛病是不抗踩。那时的烟台市里泥道多，雨雪后路会变得泥泞，带累得鞋底连同鞋帮子都粘上厚厚的泥，陷得深了，抬时脚出来了，鞋还被粘在泥窝里。

我1959年上小学。开学前，妈妈给我买了一双解放鞋，因为我正处于发育期，妈妈故意买了双大号的。解放鞋是一种军绿色胶鞋，我整个小学时代，穿的都是解放鞋，不多不少，一年一双。

解放鞋透气性差，捂脚，导致孩子们一脱鞋就能闻到臭味。解放鞋虽比布鞋结实，但无奈学生活动量大，特别是男孩子顽皮，疯跑疯闹，用不了多长时间，五个脚趾头就都将“脑袋”探出来了，有的脚后跟也能磨破。那时人们都会过日子，即便这样也舍不得扔，去修鞋匠处修好照样穿。如果碰到学生们到学校操场集合，你一定会被这种现象所震撼：学生脚上的鞋尽管有新有旧，有的颜色为军绿色，有的经长期洗刷已变为土黄色，还有很多鞋上面缀有形状各异的补丁，多的甚至两三处，但令人惊奇是，差不多全是清一色的解放鞋。解放鞋不但陪伴了我们的青春岁月，也是那个年代一道独特的风景。

冬天要穿棉鞋，即烟台人说的棉靴。我的棉鞋也是姥姥做。因外形的原因，也有人叫包子鞋。这种鞋笨重，走路趿拉趿拉的，不能跑。有体育课时，为了不耽误运动，大家只能挨冻，穿解放鞋上学。俺班有个姓辛的女同学，她父亲是运输公司的，用操持的旧轮胎做鞋底，让鞋匠做了一双高腰的条绒棉鞋。这双鞋可比臃肿矮胖的包子鞋高级多了，不但好看，关键是有鞋带，上体育课时不影响跑步。我是又羡慕、又眼馋，但商店棉鞋太贵，橡胶鞋底也不便宜，买不起。有一阶段，我简直想得走火入魔了，睡觉想，上课想，走路也想。路过砖块时，脚在砖上面来回比量，心里幻想着：如果我能有砖块这么大一个鞋底多好哇，那样，我也会做一双漂亮的条绒棉鞋穿了。条绒棉鞋也成了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梦。

早年，还有一种运动款的矮腰的力士鞋，鞋帮狭窄瘦长，乳黄色牛筋底，很硬很绡（音，意为薄）。不像现在的运动鞋，左一层海绵，右一道减震装置，此鞋磨损程度甚高，穿上给人一种死贴贴的感觉，甚至硌脚，更无弹力可言，基本不起保护作用，但鞋面是由白色帆布做的，给人一种时尚的感觉。

这种鞋属于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它用处不大，只是节假日，学校举行文艺汇演或运动会时，学生才穿。家长一般不会将钱花在这种好看不中用的“半年闲”上，如需要时相互倒借一下就可以了。但作为一个爱美的女孩，我对白力士鞋情有独钟。在我多次请求下，五年级时，妈妈给我买了一双。此鞋不藏灰，碰一下就露垢，穿不长时间，脚汗会从鞋帮处渗出一层黄渍，刷的时候，通常要撒些石灰粉增白。

人老了怀旧，想起年少时的纯朴，心底总留着一份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