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卖蒜记

2023年09月26日

康勤修

儿时的夏天,暑假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放了暑假,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便成了大人的帮手。白天,跟着大人下地拔草,或者发小结伴到田野里割草,作为喂猪羊和鸡鸭鹅的饲料。夜晚吃罢晚饭,我们有时跑到邻村去看电影,有时抱着父亲编织的那床新麦秸栅子,到村外大路边的打谷场上,把栅子铺在地上,或躺、或坐在上面纳凉,听大人们说话聊天,或对着满天星空发呆,渐渐酣睡入梦。当被大人们叫醒回家的时候,早已鸡叫三遍,天放亮了。

眼瞅着秋季快开学了,学费还没有着落,我心里十分着急,天天跟在父母后面要学费。“老大你别急,明天你跟着我,咱爷俩到泉林赶大集卖蒜去。等卖了家里的蒜,你不就不愁学费了。”父亲说。我高兴得不得了,学费有盼头了,还能跟着父亲第一次出远门。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上父亲向邻居家借的那辆大金鹿,自行车的后座上是父亲帮我捆绑好的20来辫编好晒干的大蒜。父亲则用一辆木制手推车推着满满一车晒干的大蒜,带着我到40多里路以外的泗水泉林大集去卖蒜。那时候大蒜等农副产品不值钱,一辫精选的大蒜(20头蒜)能卖一毛四五。

俗话说,买卖争分文。父亲是个忠厚善良的人,为人实诚,对那些有困难的人,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为难他人。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当我父亲摆好摊开始卖蒜的时候,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来到蒜摊前,他支棱着毛发,穿得破破烂烂的,脚上趿拉着用旧胶皮轮胎做的凉鞋,脸上沁着汗道子,左挑挑、右拣拣,把摆在地上的大蒜扒拉了一个遍。磨磨唧唧半天,统共才挑选了10辫蒜头特大、蒜瓣匀溜的大蒜,说是拿回家去等秋后当蒜种用,在自家的小菜园里种两畦子蒜自己吃。

可是,当中年人侧身掏裤兜交蒜钱的时候,尽管他翻遍了两个裤兜,愣是没有掏出一分钱来。看到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父亲急忙替他打圆场说:“我说这位大哥你别急,你看你的裤兜上,怎么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看样子你今天招了‘三只手’了。算了算了,这些大蒜你先拿回去,等下个大集,你再把蒜钱捎给我也不迟!”这个时候,父亲竟然忘了卖大蒜为我筹集学费这档子事。当时,我心里急得“火刺刺”的,也不好发作。听到我父亲这么一说,那个中年人如遇大赦一般,一边抱紧怀里的10辫大蒜,一边千恩万谢,一溜烟逃也似地走了。

那一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父亲才卖完了大蒜,我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回赶。我和父亲一整天,谁都没喝一口水,别说吃东西了。回到家里,我和父亲又渴又饿,顾不上洗把脸,爷俩一人一只黑瓷碗,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母亲烧好的一盆子绿豆汤。

吃罢晚饭,往吃饭桌子上放碗的时候,也许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也许是我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也许是那只瓷碗早有裂纹,只听“咔嚓”一声,一瞬间,那只瓷碗碎成了两半。当我慌忙捡拾碎碗片的时候,一不小心,左手食指被瓷碗锋利的茬口给划破了,鲜血滴在了饭桌上,手指钻心地疼。

母亲见状,心疼地对着父亲说:“你看你这当老子的,大热的天,看把孩子给渴的、饿的!”母亲一脸的不高兴,一个劲地数落着父亲。母亲哪里知道,那一天,父亲虽然没舍得给我买吃的喝的,却白白赊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10辫大蒜,那可是一块五毛钱的蒜钱啊!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理解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那一刻,家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谁都不想开口打破僵局,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等长大了,好好用功读书吧,老大,别跟着我们遭这份洋罪了!”几乎在同一时刻,父母满怀期待地激励我说。

年少时,我跟随父亲去外地卖蒜的这段经历,父亲用行动教育了我,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为人处世的一些朴素道理。父亲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