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年林/口述 刘甲凡/整理

“七上八下”是一个常见的成语，形容心里慌乱不安，心神不定。但在我的家乡牟平，“七上八下”的意思却与常规解释相差十万八千里，可能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居然是指河蟹的一种生活规律。

我们这里通常把河蟹叫“毛腿蟹子”，因其4对步足的最前端长着一对钳子般的大蟹夹（螯足），表面长满绒嘟嘟的短毛而得名。

我的家乡就在海边，村子周边那些一眼看不到边的退滩地沟壑纵横，河蟹从幼蟹开始，就常年生活在这些沟壑里。它们不喜光，白天基本“闭门不出”，夜间跑出来活动，以鱼、虾、动物尸体和谷物为食。每年七月之前，它们生活在沟渠中；到了农历七月末，它们就爬上沟渠，成群结伙地沿着河套赶往入海口交配、“打浆（产卵）”，到八月十五前后，下海达到高潮。说河蟹“七上八下”便是由此而来。

河蟹之所以在入海口交配、产卵，是因为那里的两合水含有大量的无机盐，如钾、钙、钠、镁等，海水中所含河蟹幼体需要的饵料也较为丰富，适合河蟹繁殖和生长，这也是千百年来河蟹适应环境的结果。到了第二年春天，蟹卵孵化发育成幼蟹后，它们又沿着河套回到那些沟壑里生活。如此循环往复、年复一年。

俗话说 “菊黄蟹肥”。每年到了八月十五前后，是河蟹最肥的季节，每一只都能长到三四两，超过半斤的也不少见。尤其是那些母河蟹，肚子里是满满的蟹黄，那真是顶盖肥了。为了能吃上这应季的美味，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村里人都要忙活上好一阵子。

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喜欢成群结伙去钓河蟹。钓具制作起来非常简单，钓河蟹不用钓钩，只需找一根2米多长直溜溜的木棍，前端绑上长短合适的钓线，在控制钓线沉水深度的部位，绑上一节高粱秸秆做浮漂就行了。与钓线相配套，还需要制作一个抄网，也是2米多长的木棍，前端绑上小炒锅大小蒙着渔网的铁丝圈。

到了垂钓地点，在钓线最前端绑上提前准备的小鱼或青蛙腿，如果有臭烘烘的鸡肠子，那就是再好不过的钓饵了。钓线放进芦苇塘里，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就行了。很快，浮漂就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就是河蟹咬饵了。它不像鱼上钩那样把鱼饵吞进肚子，而是用那两只长毛的“钳子”夹下一块肉饵送进嘴里。这时，要轻轻地往上提钓竿，一定不能像钓鱼那样一下子甩到岸上，因为它们在一离开水面的瞬间，一下子就松开“钳子”溜跑了。有经验的钓蟹高手，都是把抄网放在离钓线很近的水里，在一只手把钓线轻轻提起的同时，另一只手慢慢把抄网移动到钓线近前，眼瞅着螃蟹露出了青黑色的身影，就快速地把抄网伸到它的下面，猛地向上一提，就把一只肥肥的河蟹抄上来了。

傍晚是钓河蟹的最佳时机，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这些男孩子都是扛着钓具就往河口跑。到了那里，每人直奔自己固定的位置，就手忙脚乱地忙活开了。那时候，芦苇荡里河蟹太多了，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每人钓上几只大河蟹，那是“灶王老爷吃糖瓜——手拿把掐”的事。回家后，把这些平素“横行霸道”的家伙洗干净，放进锅里盖好锅盖开始烧火，就会听到它们顶得锅盖“稀里哗啦”响上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响声渐渐平息，随之，一股诱人的鲜味儿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除了钓河蟹，村里还有人用蟹笼诳河蟹。蟹笼的铁丝圈直径大约60厘米左右，用渔网围成圆筒状，上部留一条通道，河蟹只要钻进去无论如何也退不出来。蟹笼在水里要保持直立的状态，这就要提前在河蟹喜欢聚集的芦苇荡里，打下一根根半人高的木桩，蟹笼就吊在这些木桩上沉到水里。蟹笼里要放上河蟹最喜欢吃的那些臭烘烘的食物，傍晚把蟹笼放进水里，第二天一大早去收笼，一定会有令人满意的收获。多的时候，一个蟹笼居然能爬进去五六只大个的河蟹。

除了这些，要说最过瘾的，莫过于村里人用大网围堵河蟹了。那阵子，善泰大叔是我们生产队的副队长，四十岁刚出头的年纪，最喜欢摸鱼捞蟹这些营生。每年农历八月，到了河蟹下海进入高潮的那些天，他都会招呼几个有经验的年轻人用大网把河口封堵起来。然后，每天晚上轮着班提着风灯用抄网捞河蟹。他们还在岸边砌了临时锅灶，捞上一些河蟹就随手丢进锅里煮熟了，随即就吆五喝六地喝酒吃蟹。那种欢快而热闹的场景，每每都吸引我们这些孩子跟着闹哄到半夜。

到了农历八月底，河蟹交配、产卵的时节就过去了。产卵后的河蟹我们通常叫做“拉花蟹”，很快就瘦得不值当吃了。这时，有些村里人还是要捞一些回家，找一块平展展的大石板，用铁锨把一只只河蟹拍得细碎，放进尿罐里发酵。几天的工夫，就会变得臭气熏天，成了追喂大白菜的好肥料。

说了这么半天，还想起一个民间小故事。相传大禹治水时，授命一个叫巴解的人做督工。每到秋粮收获时节，总有八足双螯的“夹人虫”袭禾伤人。巴解便设计除害，命人用沸水灌其穴，“夹人虫”被尽皆烫死。河工们闻着烫死的“夹人虫”气味不孬，便冒险尝之，方知其味道鲜美，遂大喜。事情传开之后，“夹人虫”就成了人们争相食用的珍馐。后人为了纪念巴解，便在“解”字下面加上“虫”，称之为“蟹”。

虽不知故事的真伪，但却以此得知，河蟹亘古以来就属土生土长的物种。又到了“菊黄蟹肥” “七上八下”交替的时节，回想钓蟹往事，真令人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