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燕情缘

2023年09月24日

林红宾

那年,我在镇政府工作,驻地与我村相距不远。一天,我见村子上空有燕子飞翔,心中愉悦。不知为什么,我也渴盼自己家中能住上一窝燕子,这样,我可与燕子朝夕相处,那呢喃燕语也会给我带来无穷的乡野情趣。我暗暗祈祷。

第二天,恰有一对燕子飞落在我家院中,站在晒衣服的铁丝上,相互嘀里咕噜地叫着,好像是在商量什么。我凭窗望去,但见这对燕子通体黑黢黢蓝莹莹的,泛着幽幽的光,脑袋上那深绿色的羽毛梳理得洁净光滑,尤其颈前那簇紫色的羽毛,如同打了个鲜艳的领结,煞是好看。它们面朝东平厢,歪头仄脑地打量。我当即判断它们是要在东平厢里垒窝,因为那儿没有门,终日洞开,尽可自由出入,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委实是一个最为理想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两只燕子飞进东平厢看了一会儿,甚觉满意,就开始衔泥垒窝了。

我童心未泯,时常偷偷观看。

燕子把窝址选在门口里侧上端的墙角上,垒窝省力而且牢实。它们时常一块儿衔泥归来,一只进去垒,另一只站在铁丝上稍稍等候。它们心真细,唯恐新泥未干,承受不了它们的体重,两爪刚刚搭上窝沿,双翅就频频扇动,当把泥垒上后,又用灵巧的喙反复蹭挤加压,使其粘合一体,有时还用马尾、草根横锁,以防断裂。这一道垒完了,再返回头垒下一道,一丝不苟,从不敷衍。十几天后,葫芦样的燕窝眼见就要垒成了,只剩下卡脖处的进出通道了,那就省事了,最多再用一两天就可竣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天过午,突降大雨,我赶忙往东平厢拾掇农具和烧柴,匆忙之际,竟忘了门框上端那个燕窝,一不小心,将好端端的燕窝碰碎坠毁了。当下我的心咯噔一下,通常,燕子垒完窝就要下蛋孵化小燕了,如果重新垒窝能来得及么?如果它们为此恼火离我而去,美好的愿望不就破灭了么?我为自己处事莽撞铸成大错而悔恨、内疚。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弥补呢?要不,找个瓢扣在上面,充作燕窝会怎么样?也只能这么办了。

我在墙壁上钉了几个钉子,用细铁丝把一个留有缺口的瓢结结实实吊在上面,间隙处又用黏土合好塞牢。我祈祷燕子夫妇能原谅我的过错,能理解我的心情,能在这儿住下来。说来真有意思,起初,两只燕子衔泥回来,待飞进东平厢,见窝儿囫囵个儿换了样儿,不免满腹狐疑,急忙飞出来站在铁丝上相互对视,再三斟酌,还回过头来望望我,揣摩这事是否与我有关。此刻,我若能善通鸟语,定然向它们好好解释一番,然而我无法做到,只能笑眯眯地朝燕子夫妇点头致歉,并朝东平厢挥挥手。两只燕子见状,冲我点头翘尾,扑棱一声飞进了东平厢。我屏息敛气摸上前,仰脸一看,乖乖,它们双双钻进了那个瓢里,探出头来把口中的泥垒在瓢把的断茬上。当日,它们就从瓢把断茬处向外垒出了一拃多长的进出口来。

善解人意的燕子啊,我为你们夫妇而庆幸欢呼!我将好好保护你们,让你们无忧无虑地在这儿代代繁衍生息。

过了一段日子,我到东平厢里拿东西,忽然听到燕窝里传来喳喳喳的声音,从窝里探出四张米黄色的小嘴,它们见父母打食回来,谁也不让谁地吵着抢着……老燕自己舍不得吃,也要喂养孩子,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燕子性情温顺,与人为友,靠人庇护。它们知恩图报,一门心思地为农民捕捉害虫,然而对于迫害它们的天敌却无力反抗。我担心会有什么野物来算计这窝燕子。

怕出事,偏出事。

且说这一日,我正在伏案写作,忽听院子里传来“咪唔咪唔”的猫儿叫声,贴着玻璃窗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小黄猫。这个小家伙浑身精瘦,又懒又馋,一天到晚就知道闭着眼念经睡大觉,老鼠捋它的胡须也不抓,而一旦闻到腥味了,没有它上不去的地方,没有它弄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它不敢闯的祸。它的主人养了一只云雀,将鸟笼挂在院中晒衣服的铁丝上。它上来馋瘾了,居然像一个杂技演员处险不惊、游刃有余地从铁丝一端走向鸟笼,探出一爪,打开鸟笼,可怜那只歌喉清丽的云雀顿时化作它的腹中之物了。主人恨得真想置它于死地,免不了对它严厉惩罚,可它屡教不改。眼下它溜到我家院中,绝对没有好事干,说不定想打这窝燕子的主意。我不敢掉以轻心,蹑手蹑脚地开门一看,果然见它跳上厢顶。我怒不可遏,抢上前去,断喝一声,小黄猫猝不及防,摔了下来。我飞起一脚,将它踢了个高儿,趁它落地之际,捞起竹筢打了它一下。它连声惨叫,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从此,它再也不敢擅自闯进我家。

无独有偶,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极其凶险的事儿,假如那天我不在家,这窝雏燕可就没了!

那天,外面正下着霏霏细雨,我靠在窗台写稿子,忽听燕子夫妇贴着窗玻璃朝我疾呼不止。我心知不妙,跳下炕来,出门摸到东平厢下,见墙壁上端的窟窿里爬出一条灰不溜丢的蛇。这蛇身手不凡,前半截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蛇颈绕了个弯儿,蛇头与燕窝相距不远,红红的信子直吐拉。四只雏燕惊惶失措,躲在窝里连连呼救。我悄无声息地捞起一把铁锨,出其不意朝蛇铲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半截蛇身子就掉了下来。一窝雏燕得救了,燕子夫妇看得真切,朝我啁啁叫着,分明在向我道谢。

为防不测,我立马用水泥将那个窟窿堵死了。

后来,四只雏燕翅硬了,会飞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窝燕子与我们一家相处得极熟,时常站在铁丝上为我们放声歌唱。在燕子的呢喃声中,我好不惬意,灵感大发,写作甚是得手。

就在那年秋后,我被调到外地工作,并且举家迁徙。从那以后,我忙于工作,加之路途遥远,无暇回去探望,再未见到那对善解人意的燕子,但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忘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