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同

“沙龙”源起法国巴黎，而本文说的沙龙，却是在中国青岛，女主人是德高望重的汪洋老师。这是一个“文化沙龙”，最早是由汪老师的先生金又新老师创办的。1995年11月5日是个周末，七八个年轻人晚上去了金老师家，听金老师讲《历代文学作品选》。金老师说“这可以称作沙龙”，于是，从那个周末的晚上开始，“四方文化沙龙”正式诞生。令人心痛的是，沙龙才创办了一年多，金又新老师就因心衰不幸与世长辞，过早地离开了我们。金老师走后，沙龙并未中断，汪老师承接了这一重任，决心把沙龙的活动继续办下去，并以此缅怀和纪念金又新老师。

我第一次去参加沙龙是2000年。这一年的9月2日晚上，我有幸去了这个仰慕已久的沙龙，结识了汪老师和年轻朋友们。那晚，我跟大家一起回顾“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交流对“新时期”早期文学创作的看法，聊得很开心。从那以后，我每年都要去沙龙“做客”一到两次，直到2019年，不知不觉与沙龙结缘近二十年了。实际上，即使在受疫情影响的这几年里，我跟沙龙里的一些朋友，还有汪老师及其家人，都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来往，其感情之深，难以言表。

从一开始去沙龙“做客”，我就感受到一种弥足珍贵的文化氛围。沙龙不啻为许多热爱文学、喜欢阅读的年轻人提供了一个非常适宜的平台，有人把它称作岛城的“思想文化高地”亦并不为过。大家可以在沙龙学习、聆听、交流和倾诉。许多年轻的朋友从沙龙创办到如今，二十多年几乎就没间断过参加活动，无不感到深受教益。金又新老师去世后，在沙龙讲课的重担便落在他的弟弟金再新老师身上。再新老师每年都要去讲五六次课，平时还经常与沙龙的年轻朋友来往。我去沙龙之后，虽认识了再新老师，但交谈不多，直到2010年左右，我们俩的交往才密切起来，并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再新老师年长我一岁，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对他一直是以兄长事之。这样，除了每周的沙龙活动之外，再新老师还经常召集沙龙里几位特别喜欢读书、善于独立思考的年轻朋友，一起聚餐、聊天，在这种氛围里，大家对许多话题的探讨和交流，就不知不觉越来越深入。

说实话，汪老师每次邀我去沙龙，都说是让我去讲课，但我却感觉每一次去沙龙“讲课”，本人都受益匪浅，所谓“教学相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说来很不好意思，我虽然教了五六十年的中文，但始终不习惯备课，不喜欢写教案，顶多把几个关键词列在一张卡片上“备忘”。我喜欢在课堂上“信马由缰”，也自认为在课堂上讲得颇精彩的部分，往往都是我课前未曾意想到的，甚至超出了我对所讲内容原有的认知，而听者的提问、质疑乃至随意的插话，都可能激发我的灵感，从而把话题引向更广更深。久而久之，我跟沙龙年轻朋友的交流，就显得格外融洽和默契。这几天，为了回顾近二十年我在沙龙所聊的内容，沙龙的一位年轻朋友找出他的听课笔记，把我每次讲的话题按时间顺序排列出来。我一看，不禁有些惊讶，这十几个话题的顺序排列，竟让我清晰地看到这二十年来我的思路历程，看到自己的知识结构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这些话题大部分都写成了文章，发表在各地的报纸杂志上，假如我不曾参与沙龙的活动，有些文章很可能我根本就不会动笔。比如，2006年12月，汪老师邀我去沙龙讲讲俄罗斯文学。这个题目太大，讲什么、怎么讲呢？就在那天晚上去沙龙的公交车上，一个词语忽然从我脑海里冒出来——“俄罗斯的忧郁”。我觉得“忧郁”是俄罗斯民族的一个很突出的特质，在他们无数的文学名著，乃至一些普通的民歌里都能体现出来，以此为切入口，不是挺好吗？在与大家就这个话题展开的讲述中，我一步一步理顺了我的思路，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写下了《俄罗斯的忧郁》这篇随笔，相继发表在两家报刊上。紧接着，我又顺着这一思路，写下了《中国式的忧郁》，刊载在2007年第7期的《书屋》上，并获得了当年《书屋》由读者“海选”出来的“读书奖”。2007年8月，我再去沙龙时就有了一个新的话题“中俄文化比较”——瞧，沙龙就是这样勉励着我不断地学习和上进，所以，我在沙龙受益匪浅，绝不是故作谦辞。

以上说的是我在文化沙龙所获得的文化上的“收益”，相比之下，我在情感上的“收益”更大。多年来，沙龙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都把汪老师看作自己的亲人、自己的长辈。作为长者，汪老师也无微不至地关爱着年轻人。自再新老师把他的几位得意弟子介绍给我之后，这八九位年轻人也都成了我的忘年之交。如今，他们有的已年过花甲，有的仅四十出头，都能跟我亲密无间地相处。近三四年来，沙龙的活动时断时续，但我和这几位年轻朋友却经常找机会小聚，像是一个小型的沙龙，大家敞开心扉，交流畅谈。最让我感动的是，从2020年开始，这些年轻的朋友，还有汪老师及其家人，对我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尤其是在去冬今春的两三个月里，他们生怕我被病毒感染，嘱咐我千万别出门，不断地通过快递给我送来各种食品和药品，让我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那段日子。这份人间真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令我没齿难忘！

汪老师年事已高，今年93岁了，她决定在今年10月底结束沙龙的活动。历经28年的文化沙龙即将落幕，但大家对沙龙的感情却是永远不会结束、不会落幕的，我们将铭刻于心、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