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青

栖霞市地处胶东半岛腹地，被誉为胶东屋脊。1131年，金天会九年（伪齐阜昌二年），“伪齐刘豫析蓬莱之阳疃镇及莱阳地置栖霞县”，这是历史上栖霞这个地名第一次出现。关于栖霞名字的由来，由于当年刘豫没有留下解析，一直众说纷纭。

笔者通过对伪齐刘豫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他命名胶东三县的互相比对，结合《三齐记》《齐乘》等古籍及明清县志、近现代地名学著作《今县释名》等，对栖霞市以“霞光栖息”得名说做出了新的解读。

栖霞杨家圈古遗址的发现证明，在距今5000年前，栖霞地区就有人类居住。栖霞在夏、商时期属嵎夷地，周为莱子国，春秋时属牟子国，战国时为齐国东莱地，至秦属齐郡东境，西汉为腄县一部分，东汉末腄县废，改属黄县，三国、两晋至隋分属黄县、东牟县和昌阳县。隋开皇十六年（596年）为观阳县地域。唐神龙三年（707年）始建阳疃镇，隶属蓬莱县，阳疃镇就是今天栖霞城北古镇都。

1131年，“伪齐刘豫析蓬莱之阳疃镇及莱阳地置栖霞县”。《金史·地理志》载，栖霞、招远、福山皆由刘豫在同一年建县。《元史·地理志》载，“伪齐以登州之两水镇为福山县，阳疃镇为栖霞县。”

1134年，栖霞知县开始在马姓茔地建土城，直至明成化六年（1470年），知县娄鉴才稍加修筑，垒以小石；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知县李揆扩其规模，并砌以砖石；明万历六年（1578年），知县鲍霖将城墙加高至丈余，增宽至六尺，并设四门，栖霞城自此才算建设完成。

尽管栖霞在金天会九年（1131年）置县，但直到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才有第一本县志，所以对于当地早期的历史记录不太详细，也并无栖霞名字由来的记载。

乾隆十九年版（1754年）《栖霞县志》卷十收录明末清初栖霞诗人郝晋一首《城头朝霞》诗，诗上有一小引：“旭日东升，每有霞光盘旋，因以名县。”光绪五年（1879年）《栖霞县志》卷一记载：“五更平明，海日东升，照耀城头，霞光万道。城之得名，盖以此焉。”光绪七年（1881年）《增修登州府志》卷三收录一首《城头朝霞》诗，诗上有一小引：“旧谓县城，每天晓，辄有丹霞流宕，因以名县。”

这些文章都说栖霞是因“霞光耀城”而得名，这种说法被后世很多人质疑：一是因为这些作者离金代很远；二是因为栖霞1131年置县，1134年才在马姓茔地建了土城，置县时栖霞没有城廓，哪来的朝霞“照耀城头”？更重要的是，这些文章都不是县志中专门论述栖霞得名的，而是一些诗文小引，本身就有很大的随意性，不被广泛认可。

方山自古就是胶东名山，成书于晋朝的《三齐记》记载：“大方山，山顶方平，东一峰特起，春日晴明，云雾周护，起伏变幻，有城池楼阁，旌旗树木，人马之状，经时乃灭，若海市然。”这是迄今发现的古代典籍中对方山的最早记载。

方山的海市蜃楼在齐地闻名遐迩，在古代出现“海市蜃楼”通常被认为是天降祥瑞，我国最早关于海市蜃楼的记载出自《史记·封禅书》。传说认为，蜃是一种奇幻生物，一般认为蜃是一种海中的大蛤蜊，能浮出海面，向空中喷吐雾气，形成楼台殿阁的幻影。《史记·天官书》记载的“海旁蜃气象楼台”，就是对这种现象的描写。在后来的一些神话中，蜃除了贝类之形，还有蛟龙之形，《埤雅笺注》载：“蜃形似蛇而大，腰以下鳞尽逆。一曰状似螭龙，有耳有角，背鬣作红色，嘘气成楼台，望之丹碧隐然，如在烟雾，高鸟倦飞，就之以息，喜且至，气辄吸之而下，今俗谓之蜃楼。”在古人看来，龙变化多端，可以幻化成各种动物，故而有龙形之蜃。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水族精怪到了一定阶段就会修成龙形，由此判断，龙形的蜃或许是蜃的高阶形态。

笔者考证，方山上有远古时期建造、至今保存完好的祭祀天地日月的祭坛，是古代一处国家级或准国家级的祭祀圣地。方山上有大量石塑龙，或许也是与这种传说的一种呼应。

《齐乘》是山东省现存最早的方志，也是全国的名志之一，是元代方志编纂家、历史地理学家、文学家于钦撰写的。元朝建立于1279年，与栖霞置县时的1131年相距不太远。《齐乘》卷一载：“艾山，栖霞西北三十里。山前温泉可浴。按，栖霞县本以山得名，曰百涧、北曲、方岭、唐山、灵峰、覆甑、积金、芝阳、公山、棊山、磁山、峆 山，不能具述，大抵环县皆山耳。宋李常云：吾州有重岩又叠嶂，不可名状，信然。”

于钦认为“栖霞县本以山得名”，但是以什么山为名？于钦文中没有写出来。

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栖霞县志》记载：“大方山在县西南二十里，四周可三十里许，上方而平，东一峰特起庙，祠神张姓者，传亦唐亡将也。春日晴明时，云雾周护，起伏变幻，有城池、楼阁、旌旗、人马、树木之状，经时乃灭，若海市然。出《三齐略记》，为邑八景之一。”之前的清康熙十一年版《栖霞县志》也有类似记载。

《今县释名》是一部地名学著作，也是一部历史地理学著作，成书于1931年。该书对当时全国28个省1927个县的建制沿革进行了梳理，对县名由来进行了阐释。作者吕式斌（1883-1962），文登人，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进士，官至工部主事，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北京故宫博物院馆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在《今县释名》中，吕式斌对栖霞名字做了专门论述：“栖霞，刘豫置。东南有大方山，《三齐记》（载），山顶方平，东一峰特起，春日晴明，云雾周护，起伏变幻，若海市然，栖霞之名盖以此。”吕式斌根据《三齐记》对大方山的记载，认为栖霞的名字就来自于方山的海市蜃楼，即栖霞八景中的“方山晚市”，因为霞光要想栖息，一定是在晚上。结合《三齐记》对大方山的记载、于钦《齐乘》对“栖霞县本以山得名”的记载，栖霞之名来自方山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在历史上方山名气最大，最符合栖霞这个名字的各个要素，所以也更加可信。

在《齐乘》中，于钦对栖霞县的解析为：“栖霞县，州南百五十四里。腄县地，旧为阳疃镇，亦伪齐所置。”刘豫是宋哲宗元符年间进士，宋徽宗时召拜殿中侍御史，多次上奏涉及礼制局的事务，被降职。宋高宗起用其为济南府知府，金兵进攻济南时，刘豫杀害守将关胜降金。

建炎四年（1130年），北京顺豫门长出瑞禾，济南渔民捕到鳝鱼，刘豫认为这是自己登帝位的符瑞，派儿子刘麟带重礼贿赂金左监军挞懒，请求封他为帝。刘豫建立的齐国，被持正统史观者称为伪齐，存世共八年。

刘豫当上了“齐帝”，上有金国的监视，下有民众的反抗，又有南宋的威胁，日子很是不好过，自然需要各种祥瑞加持来维护统治。金天会九年（1131年），刘豫在胶东地区同时设置了招远、福山、栖霞三个县。这三个县都是在刘豫巡视胶东时，根据当地情况设置的。

为招集流亡者，使其回乡安心农耕，刘豫析黄县西南境和掖县东境，在罗峰镇建城，置招远县，以“招携怀远”之意取名“招远县”。

《福山县志》则记载：“刘豫行边，乃升宁海郡于东，置栖霞于西；登镇之西北小山，成为福地，遂立县其中曰福山，用塞群盗咽喉，百姓以安。”

然而，刘豫设置栖霞这个名字却没有解析。我们只有通过刘豫同时设置的招远、福山两个县和他的身份来分析：刘豫为了称帝不断宣传祥瑞，像北京顺豫门长出瑞禾、济南渔民捕到鳝鱼，都成为他登帝的重要符瑞。为了表示自己是正统，他登帝也要不断宣传祥瑞、吉兆，像福山名字就是如此。那么，栖霞的名字是不是也有此意呢？

刘豫到了胶东，秦皇汉武巡游胶东地区祭祀八神，在蓬莱寻觅长生不老仙药的传说自然也会对他造成影响。刘豫在福山南行，到当时蓬莱的阳疃镇，见到镇南面的方山，方山山上有祈福祭坛的信息自然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作为胶东名山，刘豫应该知道《三齐记》中关于这里方山晚市以及当地志书关于嵎夷、旸谷的记载，知道方山海市蜃楼的神奇和独特。“海市蜃楼”是天降祥瑞，只有非常幸运的人才能看到，被认为是神圣而神秘的经历，预示着好运的降临。

上世纪50年代，栖霞文史专家李元章到方山调查古迹时，得知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方山是蓬莱豪门望族借助山上古代的祭祀场所进行祈福的地方，而且这种祈福祭祀年代相当久远。

由此推断，刘豫到了方山，见到山上祈福的祭坛，以他对礼仪的熟知，一定会辨别出这些祭祀天地日月的祭坛，知道这里是一处远古祈福祭祀的圣地。他站在方山之上，俯瞰全境，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天下一片光明；傍晚红日西斜，山上云遮雾绕，各种琼楼玉宇浮现其中，各路神仙往来穿梭，天上人间，气象万千，这是何等的祥瑞。方山是霞光栖息的地方，霞光栖息的地方，自然也是太阳栖息的地方。太阳栖息的地方，不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羲和浴日的所在，以及《尚书·尧典》中羲仲寅宾出日、测定春分的嵎夷、旸谷吗？因此，这里才会有祭祀天地日月的祭坛。旸谷，日出于谷而天下明，这对于刚刚建国不久的齐国绝对是一种难得的、值得重点宣传的祥瑞。

由此推断，为了表明自己的正统，延续旸谷的传奇，刘豫就在方山附近设置一个新县，并以方山晚市这种奇观命名这个新县为“栖霞”。当然，可能因为刘豫在历史上声名狼藉，所以在修志书时，大家都有意避开刘豫的记载，使得后来栖霞这个名字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栖霞作为旸谷所在地的说法在当地代代流传，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时任栖霞知县李揆在县署内仪门东侧，修建“寅宾馆”，纪念“寅宾出日”这一经典事迹。明万历六年（1578年）鲍霖任知县期间，栖霞城垣形成规模，增设四门，依次为寅宾门、环翠门、迎恩门、迎仙门，每一门聚焦县城不同方向的一个掌故，东门取名“寅宾”，呼应羲仲在嵎夷旸谷“寅宾出日”的典故。

县志《岠嵎山记》记载：“及读郡邑志，其地即古所谓岠嵎。按岠嵎书名嵎夷，史名郁夷，或名禺铁，要之其地。”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栖霞知县郑占春在《增补县志序》中写道：“栖霞辟邑也，岠嵎山为帝尧寅宾出日之处，戛戛乎名区也。”意思是说，栖霞是一个偏僻的县城，域内的岠嵎山是帝尧时期寅宾出日，平秩东作，确定春分之处，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可见自古以来，栖霞人就将此地看做是嵎夷旸谷所在地，是帝尧时羲仲寅宾出日，平秩东作，确定春分的地方。

通过对各种史料的梳理和分析，可以知道，早在西晋时期，方山的海市蜃楼就已名传天下，是一种吉兆，天降祥瑞。由此推断，刘豫巡边，自然喜见祥瑞，被方山的神奇所吸引是很正常的。他来到方山，见到山上祭祀天地日月的祭坛，认为方山是羲仲寅宾出日、测定春分的嵎夷、旸谷。旸谷，日出于谷而天下明，这对于伪齐刘豫而言是一种难得的祥瑞。刘豫认为霞光栖息在方山之上，最终形成“方山晚市”这种奇观，这种祥瑞要重点宣传，为此刘豫在方山附近设置一个新县，并用这种奇观命名这个新县为“栖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