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

秋意浓时，我常常会想起老家那棵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无花果树。

我的老家在长岛嵩前村，北临闻名遐迩的月牙湾，西靠与河南嵩山少林寺同名的嵩山。村南头坐落着我家百年四合院，堪称林家老宅。九间正房顺山而建，三间小瓦北厢房，三间大瓦南厢房，均是石头墙。大院内有道内墙，与月亮门相通。北院内有棵无花果树，树龄20多年，枝繁叶茂，高丈余，似巨大绿伞。

每年春季，无花果树吐出绿叶，果实渐渐长大，成熟，膨胀。这时，街坊邻居特别是那些婆娘们来串门，都会走进北院伸手摘无花果，吃完后，还会笑嘻嘻地要带些回去给家里男人、老人、孩子尝尝，老爹、老娘便一个劲地往她们袋子里塞。

那时，每次从县城回家，随行的同事小刘、小于总要爬到树上、墙头，或是用老娘给他们系上了网袋的杆子套，把街坊邻居伸手够不着的无花果一网打尽，扒开绿皮，露出白的肉，红的瓤，吃得满嘴冒白汤，双手黏糊糊的，脸上却乐开了花。临走，老爹、老娘总会装一袋子让他俩带回去给家人吃。

看得出来，每次街坊邻居或是小刘、小于他们吃了、拿了，老爹、老娘比吃到自己嘴里还甜。

无花果树不耐寒，却有强大的根系，抗旱。叶子有三瓣叶、五瓣叶、七瓣叶的，果实有绿皮、红皮的，但里面都是白肉、红瓤，我家那棵无花果树是五瓣叶，绿皮，特甜。说是无花果，实则有花，只是长在果实里面。它具有生津止渴、健胃清肠、消肿解毒和美容养颜的作用，怪不得喜欢无花果的女人比男人多。

记得上师范时，地理老师说无花果树是唐朝时从波斯引入我国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喜欢上无花果，对无花果渐生感情，不仅爱看其叶子，也爱吃无花果，对无花果干更是情有独钟。

2016年春天，妻子退休了，我也退居二线。那时长岛的旅游业如火如荼，渔家乐火爆。大家商量把老宅改造一下，一来回家自己住着舒服，照顾老人方便，二来岛外本家亲戚回乡省亲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还可招待结交天下朋友，了解天下事。好处多多，何乐而不为呢。最后决定对北院大动干戈，打造渔家特点，进行封闭式管理。南院保留民俗原貌，露天结构，既不影响老人的生活，种花种草种菜也方便。唯一可惜的是，因无花果树树冠太大影响机械施工且无法移栽到南院，只好忍痛砍掉了。

为延续其生命，我提前一年，折枝条插到老娘在西山的三亩果园里，插到我在烟台住宅小区楼下的草地里，盼望着等它长出绿叶来。望眼欲穿，却不见绿叶来，我惆怅不已，“把根留住”的愿望算是泡汤了。

在烟台居住时，知道老婆孩子爱吃无花果，每年秋季，无花果成熟了，我总要到集上寻找大小、外形、味道跟老家差不多的无花果，看着妻儿满意的样子，我仿佛又感受到了家乡那份绿意、那份爱。

2018年9月初，岛外省亲团19人住进了在那棵无花果树原址上改造的“海梦缘”渔家乐，同学王德建听说我家来客人了，搭车从南长山岛送来一筐熟透的无花果，本村同窗梁文送来刚从大海里赶来的磨螺，老娘从果园里摘来葡萄、洋梨。我感叹本家四姑一行人有口福，他们吃得有滋有味，不亦乐乎，欢声笑语溢出大院。

吃到高兴处，大家聊起林家老宅那棵无花果树，我陡然增添一丝遗憾，虽然四姑他们没吃到林家老宅里的无花果，但亲情、乡情、那片绿荫却早已深深植入他们的心间。

有一天，老娘看着我的脸，突然眼睛放着光亮：“对了，林海，你干经理时不是把无花果树枝栽到车由岛了吗？”我如梦初醒，咋就忘了这个茬，赶忙打电话给岛上负责人刘健，他告诉我无花果树活下来了，而且每年都是枝繁叶茂，长满了果子。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叮嘱他明年春天一定折几根枝条捎来。

我诧异于无花果树竟能在车由岛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车由岛，因其外形酷似老爷车，得其名。它位于长岛诸岛中部偏东，东望朝鲜，南依蓬莱，西临渤海，北看辽东半岛，不足0.05平方公里，在浩渺大海里简直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四周是茫茫大海，常常会遭受大风侵袭，没有淡水资源，下雨时雨水会迅速流进海里，除了海鸥遮天蔽日，起舞飞翔，高大绿植难以成活。岛上几乎没有一棵乔木，山顶上只有几棵不知名的灌木，地上长满了野韭菜等，当年驻军曾经栽过苹果、桃等果树，无一棵成活。十年前我也曾联系林业局范局长，运去龙柏、侧柏、石榴等树木，也宣告活不了。

车由岛属无居民岛，岛上只有刘健那些生产队员常年驻守孤岛，与大海和海鸥为伴，与狂风搏斗，忍受着寂寞、潮湿、危险的煎熬，为百姓送去可口的海珍品。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在你全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尽情享受海珍佳肴的时候，其背后隐藏着多少艰难困苦、险况重重的感人故事啊。

我压根没想到，当年听从老娘建议，希冀在岛上的人嘴上没味时能有个东西解解馋，随手从家里带去的几根无花果树枝，今天竟能根壮叶茂，硕果累累，顽强生长着。

2019年“五一”前，于殿涛从岛上捎来两根无花果树枝条，我像得到两个宝贝一样，将其栽到老宅露天的南院子里，浇水、培土、压实，同时也将希望种到土里，期待、忐忑两种心情与日俱增，想到前些年桠树枝的不易和失望，又不敢奢望它能成活。

春意渐浓，两棵无花果树苗有一棵吐出嫩芽，我大喜过望。眼见它一天天长高，叶子一天天变大，不禁想起那句古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这正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树转。轮回常见天地间，北院不见南院鲜。

去年“五一”节后，《长岛号》主编林勇老弟陪同省电视台记者到车由岛拍纪录片，我委托他多拍点无花果树照片给我，留个念想。去后他告诉我无花果树貌似枯了，说岛上的生产队员们也觉得现在还没发芽，应该是够呛了。看了他拍的照片，我十分心疼，更十分吃惊，好端端一棵绿树怎会轻易夭折呢？

那之后一个月，刘健告诉我那棵无花果树又吐出嫩芽了，我这才想起兴许是岛上冷，节气晚，树发芽也晚。无花果树生命力顽强，坚贞不屈，风吹雪打不弯腰。无花果内敛、含蓄、低调，默默地为人们奉献着，每当我想起它的这些特点，就想起了岛上那些生产队员们。

退二线后，因为种种原因，我再没登上车由岛，但我非常想重返岛上，看看那些曾经与我同甘共苦、并肩战斗的弟兄们，以及那棵朝迎晨曦、暮披晚霞的无花果树。

来年，我一定移几根无花果枝条到烟台，让这棵流淌着亲情和乡情血脉的无花果树，生生不息，永远繁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