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

香港，之所以名谓香港，是因全岛盛产香料，并经由海港运出而得名。

前段时间，读完烟台作家瓦当记述近代芝罘的新书《芝罘——米怜秘史》。在瓦当笔下，1861年烟台开埠时代的芝罘港，因向全世界开放而呈现出别样化的全球魔幻视角：“一支悬挂着白色大象图案旗帜的暹罗船队，每年都会来到这里。船队有大约三十五条货船组成，满载着来自海德拉巴的水晶、波斯地毯、苏方木，来自马鲁古群岛的香料、鲨鱼皮和其他从暹罗、爪哇、马来西亚、马尼拉和香港等地装载的各色货物。它们顺着西南季风前来，在芝罘卸下带有香料的行囊，又装满粉丝、花边和草编，再顺着东北季风南下，抵达香港，再运上香港的沉香，转往更远的世界……”瓦当笔下的芝罘港，因全球香料贸易的盛行，已经极度异域化，成为如同香港一般的神奇存在。然而，这的确就是开埠时代的芝罘。

芝罘港，作为当时中国北方唯一向全世界开放的口岸，大海，成为其向全世界无限延展的媒介，世界各地的商船，八方来仪，全球文明平行呈现，世界奇珍香料蜂拥于烟台，芝罘海边外国领馆的错落有致的各色洋房里弥漫着异域的苏合、鸡舌，泽兰、香茅以及郁金香的复合香气。

芝罘港，俨然成为北方的香港。

列维·斯特劳斯曾在《忧郁的热带》里感叹：现在司空见惯的香料，在过去要想得到却需冒生命危险，香料因地理阻隔及视觉与感官上的奇异感，会给枯燥乏味的文明带来新鲜的感性经验，成为情感味觉素与道德刺激品。在利益与掠夺的底色下，似乎唯有无辜的香料永存，她们以隐忍的定力，被动地沿着陆地与海洋的丝绸之路一路跌宕，淡看与洞穿人类几千年的开拓史，兼具史学与哲学的双重气质……

烟台香料史，不可或缺地成为世界香料贸易的别样讲述而载入另册，带着未知的悲凉密码，成为潜藏于山河地理的人类本能展演。

故而，瓦当在书中感慨：曾经的芝罘，是幻术故土，是虚无飘渺之境——上一个时代的人文景观与我们完全分野，让历史的遗存物遥远而陌生。

花开如火，其气也寂，唯留真香，全无寂寞。

那段时间的周末，我一直沉浸于瓦当的《芝罘——米怜秘史》中，在瓦当讲述的异域芝罘中，幽然走入有着无尽魔幻气质的烟台断代史，历史的沉香从烟台山的上空飘到我的书房中……于是，我索性点上合香，以香为媒，尽情让历史与现实的香韵弥合在一起：沉香，降真，龙诞……恍惚之间，似乎关于美好的欲念催生出共性，调和生成一种深深的凉意。这种冷凛而甜凉的爆发力与穿透力，慢慢穿越身体，打通一切，成为完全陌生与无解的另一重时空——这是远离与超拔于人类环境的原始森林中所带来的戒备森严的凉，凉得不容侵犯，凉得钻心入肺，需要全身心地虔诚投入，才能暗合于这神圣的默契，让你真切地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现世史前遗物。

他们并不情愿与我们为伴。

凉意，其实是一种远意。虽不热闹，但朗阔清凉。懂分寸，知尺度，让我深深地懂得，惟有远意，才能撇去浮沫与虚荣。

一个高我，悄然间激发出自我隐秘的真善美，成就了一场关于香味的反思与忏悔。

于是理解，品香本质是一种穿越，是香味与人间万物的隐秘关联，香觉只是根觉与源觉之一种，只为向外发散他觉之用。对香料植物而言，成香是一种涅槃与创伤后的自保，应品知其浩劫与生化的隐忍。

品香之最高境界，是把自我，品成无我。

花开也是花飞日，香扬且作香抑时，这才是人生的真相。需要我们放下执念与计较，放开身心与欲望，向世界坦白人类关于美好的误解与纷争。让大自然中，一山一山的香气，悉数都扑在我们身上……

慢慢明了，所谓的品香秘境，不只是感官嗅觉的通道，更是一场物我两忘的悲喜。应以慈悲心善待万物，真正打开心扉，让每种善念都持续温度，凝结成檀香笔墨，自带灵魂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