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良

1975年前后，烟台的中小学校开展了“大讲革命故事”活动，各所学校要层层选拔出选手，参加全市的讲故事比赛。那时，我是一名四年级的学生。

西郊只楚公社的学校迅速行动了起来，每所学校都摩拳擦掌，安排一名学生重点准备，争取在公社的选拔比赛中取得好成绩。那时，文化生活比较单调，讲故事是一种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而且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我自小生活在农村，听说过很多真实的故事，都很具文学性。农村人讲述一个平常故事，都是连带人物形象描述、情节交代和细节刻画的，绘声绘色，生动鲜活。

我喜欢读书，也喜欢讲故事。那时家境拮据，买书是要看母亲脸色的，我只好厚着脸皮到处借书读。似乎与书有缘，每到一处，书总是最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去亲戚家看到书，哪怕是一本《红旗》杂志，我也会立即趴在炕沿边，饶有兴趣地翻上几页。记不清从哪里借来一本《新来的小石柱》，我如饥似渴地反复读了好几遍，有的字不认识，只能连猜带蒙的。还有《鸡鸣山下》等连环画，读起来更是津津有味，爱不释手。读了书，我就把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

俺村珠玑小学的申箐华老师是村里的文艺骨干，个子不高，拉得一手好二胡，他喜欢讲故事。夏天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在申老师家门前一块宽阔的平地上，七八个孩子围坐在他的身边，缠着他讲故事。申老师穿着原白色的棉布褂子，手里拿着大蒲扇，给我们讲《三国演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美髯公千里走单骑”等。他讲故事时语言很美，惟妙惟肖的，很吸引人，孩子们听得入神。记得申老师讲到兴奋处时，手做挥鞭状，努力弯下腰去，屁股下面坐着的枣木马扎翘起来，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跨上了关羽的赤兔马驰骋沙场。当时我就想，以后也要像申老师这样会讲故事。

因为我喜欢讲故事，珠玑小学决定让我作为代表去参加公社的讲故事比赛。申老师为我选的故事是小说《高玉宝》里的一个章节——《半夜鸡叫》，讲述的是地主周扒皮为一己私利，每天半夜学鸡叫喊醒刚刚入睡的长工们起来干活。天长日久，长工们便产生了怀疑，并想出办法奋起反抗。我很快就把故事内容背得滚瓜烂熟。

申老师又设计了很多动作，使得讲述更加引人入胜。他还从语气、动作上进行了详细的辅导，反复打磨。万事俱备，我信心满满地去公社参加比赛。

比赛是在部队医院礼堂举行的。礼堂六扇大门朝西，1000多人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每个学校都来了许多学生，乌压压一片。农村娃哪见过这阵势？我心里很紧张，头上不停地冒汗，化了妆的脸上被汗水涂得一道一道的。申老师看出了我的紧张，他笑着说：“不要去想观众，只要正常发挥，无愧于心，评价由他人去。你把台下的观众都当成菜地里的萝卜，就不紧张了。”一句话，使得我的紧张情绪缓解了许多。

幸运的是，我获得了只楚公社“大讲革命故事”比赛的第一名，闯进了决赛，将代表公社去参加全市的比赛。为了让比赛取得圆满成功，教育部门组织了一堂培训课，请来老师辅导“怎么讲好革命故事”。我记得辅导课是在市少年宫二层小楼上举办的，地址就在俗称“大展”的市展览馆东南边，地处芝罘区核心地带，如今这里已经改造成万达广场了。

辅导老师经验丰富，她传授说，要拉近故事和听众的距离，使听众更容易理解故事。表演要以形传神，神形兼备。随后，辅导老师请一位同学上台演讲一番，她来进行现场点评。坐在我身旁的申老师一看，这是个好机会，极力鼓励我大胆上台演示。可我一个农村孩子，进城的机会本就不多，进城后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人都看傻了。再说了，还有那么多市里学校的学生都没有登台展现，哪里轮得上来自农村的我？不管申老师如何用手捅我示意我，怯怯的我愣是没好意思迈出这一步。申老师最终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决赛是在芝罘区政府礼堂举行的。礼堂位于区政府办公大院西侧，后高前低的阶梯式坡度设计，有助于每名观众都能够无遮挡地观看节目，这在当时是十分先进和时尚的。那天，区政府礼堂气氛热烈，掌声不断。进入决赛的学生们轮番登台，声情并茂地讲述革命故事。有的讲抓特务的故事，有的讲爬雪山过草地的长征故事，还有的讲红岩渣滓洞小萝卜头的故事……记得有个小女孩讲的是《闪闪的红星》中潘冬子的故事，“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她眯眯眼圆脸，穿着洁白的衬衣戴着红领巾，落落大方地娓娓道来，不夸张也不煽情，却是震撼人心。说心里话，她讲得确实精彩，感染力很强，最终她获得了第一名。我讲的《半夜鸡叫》获得第二名。虽然过去近50年时间了，但至今我依然记得她的模样。

获奖之后，我也加入了村里的宣传队，经常去部队、工厂和农村慰问演出。大人们吹拉弹唱，我就讲《半夜鸡叫》。

长大以后踏上社会，我遇见了很多忠诚担当、仗义助人、诚信善良的美好，也见识了尖刻刁钻、自私虚伪、撒谎欺骗的丑陋。我时常告诫自己，做人千万不可学周扒皮。也许，这也是讲故事的教育功能在自身的一种体现吧？

我常想，讲好故事，不仅是为了铭记过去，更是为了开创未来。“好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表达，可以触动心灵、启迪智慧；好的故事，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可以展现一个民族的形象……故事是有力量的。”这是今年高考I卷的语文作文题描述的一段话，姑且抄录在这里，用作这篇文章的结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