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08日
牛图
最先给人间秋意的当为风声,善于观察的人会说,几分几秒立秋时,如果你见到某片树叶唰啦翻过来,你是有福的。即刻你会感到一股凉风嗖嗖地穿过身体,秋味儿入了胃腔。不过,对秋敏感的莫过于阶前的梧桐,秋声震动扇子似的叶子,叶子会立刻预做率先飘落的示范。逢上雨滴梧桐,声声急,叶子痛快下落。万物匆匆,踏着秋声的节奏,忙秋,走进秋的心中。
秋风应为秋声带头大哥,它早晚满身清凉,只在白天顺从秋老虎的意,阳光来个曝晒,它又燥热地融到时空里,将夏的酷热带来一个小高潮。不过,秋风不忘职责,以自己的凉爽善意提醒万类,早做准备,接下来便是清凉寒冷了。温顺不再,怒吼是常事。“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秋风是勤奋忙碌的,整天不歇嗓子,光顾各处,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把秋声送达。感念风的庄稼点头,捧出果实,让风清点。风记下了,会按照不同标准,给庄稼换装。风时常会带雨,绵绵地吹向各地,为庄稼做回家的铺垫。一场秋雨一场凉,多么细心的秋雨,给侍弄庄稼的人渐次消去心火,潜意识里告知,别忘了添衣,别忘了依次收获,忙晚了,果实会烂在地里呢!
体验秋声的莫过于秋蝉,这些夏末出土的歌唱家,上树便遇秋声唰唰,它们急哇哇地鸣叫,大有嘶吼之态,再不抢时间,美美歌唱几曲,对不住这天才的歌喉,虽然唱腔悲凉,终究是自然美声。阳光里听蝉鸣,韵律自然流畅,抑扬顿挫。一阵爽爽的秋雨里,它们经雨淋浴,便不再那么平稳了,“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有凄凄惨惨戚戚之况味,让人爱怜,让人驻足。可怜的寒蝉,没有几天潇洒,在鸣叫中,伴随身体慢慢退化、腐朽,然后戛然而止,坐化在树枝的那一刻,秋风掠过,欲带它入土。有的秋蝉却紧抓树木,它不舍得这个短暂的家园,凝住身体,竟有与树一体的决然。
秋声里,忽听一阵阵雁叫,仰头,一排排南飞的大雁,嘎嘎地呼唤同类,也许它们留恋离别的家,发出不舍的抒情。稀薄的白云散开,为雁群清除明净之路。低头,屋檐下的燕子不知啥时走了,耳边却留有叽叽喳喳声。原有的各种鸟儿的合唱,只剩下家雀的身影,着急地说着单口相声。果园里飞行的喜鹊乌鸦夜莺,忙着采食,疾行的翅膀,呼呼掠过上空,它们知道,秋后美味不再,抓紧享受幸福时光。
草里的蚂蚱不用听声,眼见身边的草木一天天变黄,一天天枯老了;硕大的露珠滚落,太阳升起,不再肃杀时,它们跳跃在草间,身子笨重了,寻松软地,排卵去。豆地里、槐树上,蝈蝈在急促地叫,不知是求偶,还是悲秋,着急地穿行在枝叶间。草地里、庄稼地里自然少不了蟋蟀声,叽叽叽,不停地吟唱,配合秋风,蟋蟀叫声急促,催人赶快行动,俗语:蟋蟀叫,吓懒婆娘一跳。旧年那些懒塌塌的妇人,听到这叫声,心里一惊,呀,该做棉衣了,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再磨蹭,会遭男人埋怨责骂的。麦田边,走一步,蚂蚱碰腿,它们寻机偷吃嫩苗儿,听着风声,躲避危险。这些家伙,趁着晚秋,也着急享用美餐。
不觉间,空中飘落树叶,树上哗啦啦,空中唰唰唰,地上嘎拉拉,叶子急,风逼得更急。不是风多么能耐,叶子蒂巴在秋声里,早已做好了脱钩的准备,只待最后一丝脱落,它自动下行,乘风而归。有些硬挺挺的叶子,整个秋天不动,秋声再急,它不急不躁,直待到冬,大雪压枝,它才归家。
要听秋声,动听的声音在田间。镰刀闪烁,一棵棵苞米倒地;嘎吱嘎吱,大苞米棒子被剥下来,装进麻袋里,搬上车。一墩墩花生在手,扑打掉泥土,唰唰放在一边;牛马喘息,鞭子响,犁犋翻起泥花;哒哒的耧响,麦粒唰唰入地。红彤彤的地瓜打泥里滚出,捡拾光滑大的,留着吃。其余的擦地瓜干,听吧,嚓嚓嚓!弯腰的农妇,一手紧把礤板子,一手握住大地瓜,在礤板上上下运动,一片片白花花的鲜地瓜干在有节奏的声音里,满了筐,然后又满了地。那年秋天,我得了一种怪病,身子浮肿不能动弹,到处看医生,医生也诊断不出是啥病。吃了不少药,不见好转。母亲背着我上山擦地瓜干,到了地里,母亲为了赶工,让我躺在堤堰上,说,躺着睡觉吧,我得干活。我望着干净到家的天空,听到大雁叫,心里有些悲凉!我咋站不起了呢?真想变作大雁飞走。耳边响起地瓜礤板声,嚓嚓嚓声声悦耳,再抬头,见母亲不顾劳累的身影,我又有了勇气,爬到母亲身边,给母亲摆地瓜干。母亲看看我,手里的活儿紧起来。一片一片渗出汤汁的地瓜干,抓在手里,我听到了风声穿过,活着的劲头猛然唤起。母亲打听到一个偏方,五味中药煎服,内有生黄芪。母亲利用休息时间,满山寻挖。吃过几服草药,我消了浮肿,竟然慢慢站了起来。
多年后每到秋天,自然想起地瓜礤板声,风声再急,没有劳作声急,没有劳作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