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江

在闹市区，竟然生长着一棵大槐树，而且它有1300多岁了。

这条街不足200米，连个路灯都没有，也没有名字，只要提到大槐树，大家立马心领神会，姑且叫大槐树街吧。

大槐树街的两边都是一些低矮的民居，高低不一，青砖黛墙，往东走，路口左拐，就是小城最繁华的霞光路；往西走不多远，是濒临白洋河的商业街。霞光路道路敞亮，商铺林立，而这里，仿佛被人遗忘。信步而行，路边全是摆摊的农民，叫卖着毛茸茸的黄桃、有疤点的苹果、紫色的茄子、青绿色的小黄瓜等果蔬。可是，人们来去匆匆，似乎都有急事，很少有人驻足。

我在大槐树的面前停下来，细细凝视，它占据道路中央靠北一侧，铁栏杆围起来，呈一个梭子型。灰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粗壮的主干，四名大汉也未必能合抱过来。主干向上伸展出两根遒劲的枝干，枝干开枝散叶，各自繁衍出十多根枝条，往东北方斜出。碧绿的叶片，虽然稀疏，但是蓊蓊郁郁，这儿一丛，那儿一簇，点缀着灰褐色的枝干，有一种别样的美。强烈的阳光，从斑驳的树隙中洒下来，细细碎碎，我睁大眼睛望去，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那绿叶，泛起了夺目的金光。

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它虽已古色苍颜，仍顽强生长。人们在树下摆摊、乘凉，享受大树的荫蔽。这条小街的行道树，全是槐树，遮天蔽日，人们在路上闲逛，不用担心毒辣辣的日光，很是惬意，俨然世外桃源。每年五月，大槐树还会结出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洁白如雪，彼时，一条街的槐树，都会怒放如雪，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郁的芳香，娇小的蜜蜂，嗡嗡地闹着，绕着大槐树翩翩起舞。在那一瞬间，大槐树又焕发了青春。

公元1131年，栖霞置县，以“日晓辄有丹霞流宕，照耀城头霞光万道”得名，建县历史近900年，可谓一座古城。而大槐树却已存活1300多年，比县史还要长400多年，何人所栽？何时栽植？为何要种植一条街的槐树？这些都已经无从考究。从村民口中得知，很早很早以前，这棵大槐树就伫立在这儿。无人照看，无人管理，就这样自生自灭。早先，从南面的百货大楼，一直到大槐树这儿，大约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基本上是小城最早的雏形。而今，小城早已像大槐树的枝条一样，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一条条街道，纵横交错，犹如毛细血管，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犹如强壮的骨骼。

站在它的面前，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看起来，它只是一棵树。可是我知道，这是一棵不平凡的树。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这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啊，狂风、暴雨、烈日、严寒，无时无刻不威胁着它，那灰褐色绽裂的树皮，是岁月的刀剑镌刻出的痕迹，那稀疏的枝条，是它无声的呐喊。这棵遒劲挺拔的大槐树，静静挺立，缄默不语，冷眼旁观白云苍狗，亲自见证沧海桑田。冷静，淡然，超脱，活出了沉静，活出了高贵。千百年来，它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听闻了多少爱恨情仇，遭遇了多少大事小情，历经了多少波诡云谲，难以想象。可是，静心如它，清心寡欲，不喜，不悲，无欲，无求，外表苍老，内心晶莹，玲珑剔透。或许，它早已看透一切，明了生命的本质，那就是心灵应如浩淼瀚海，只有不断接纳美好、欢乐和力量的百川，才能青春永驻、风华长存。一旦心海枯竭，锐气尽失，抛却积极进取，灵魂一步步被安逸侵蚀，即便韶华如水，实已垂垂老矣。

我站在大槐树的面前，仰起头，端详它美丽的容颜，街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大槐树静默无语。它挺立在无涯的时光里，我深知，它会一直立在这里，直到生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