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

七巧奶奶活到89岁，去年夏天离世，那天离“七夕节”还有三天。她走后，村里人都说，七巧奶奶是个人物。一年来，人们在不同场合提起老人家，多是敬佩和赞叹。尤其是女人们，人人竖起大拇指。

七巧奶奶出生那天赶上“七夕”，于是，父亲给她取名祈巧，母亲起了个小名叫秀儿，盼着女儿长大后灵巧俊秀。七巧奶奶姓邹，11岁进学堂读书，先生叫她大名邹祈巧。小伙伴们嫌祈太雅写起来麻烦，逐渐把她的名字叫成了七巧。果不其然，长大后的七巧，不但出落成十里八乡闻名的“一枝花”，而且聪明伶俐，手巧得能把纸上的鸟儿剪活喽。更厉害的是，在她软磨硬泡下，父母乖乖地让她去县里念了初中。那时全国刚解放，不用说女初中生，就是男孩子能念到初中也不多见。

一晃到了二十多岁找婆家的年纪，与她同龄的姑娘已嫁人生子，父母唉声叹气逼她相亲，邹祈巧却不着急，一直到27岁仍待字闺中。后来，同村在青岛当军官的大龄单身男子赵春祥回家探亲，邻居瞅着他俩挺般配的，一撮合竟成了，在赵春祥探亲结束的前三天举行了婚礼。也巧，这天又赶上“七夕”，她一过门，婆家小叔们叫她“七巧嫂”。不长时间，大人小孩都跟着叫“七巧嫂”。她刚过门，丈夫就回部队了。遇上有人逗趣说她和丈夫是牛郎织女，她回嘴反驳道，你才牛郎织女呢！说归说，两地生活确实不容易，其中甘苦只有当事者自知，她下定决心要去青岛找丈夫。

当时，对七巧奶奶要做随军家属的愿望，父母和兄弟姐妹采取了不支持也不阻拦的做法。知情人私下劝说她，七巧啊，春祥常年驻守在黄海深处的一个小岛上。听说那里缺少粮食和蔬菜，要靠部队开船去送，最紧张的是岛上淡水缺乏，仅有的几口水井，要先保证岛民使用，然后才轮到驻军官兵，这样的日子你能过吗？

七巧奶奶回答得很干脆，能！别人又问，那里的生活条件比咱这里差那么大，你贪图什么？她说道，你们叫我七巧，可我从心里不愿意当织女，我跟春祥结婚了，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我就得和他在一起。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劝说者只好退步，说，就怕你将来后悔。七巧奶奶再次表示决心，只要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苦再难都会过一辈子。

那时候的女人都害羞，会把感情深埋在心里，很少有像七巧奶奶这样直白表达的。人们只好摇摇头说，唉，你念的书多咱们说不过你。

有了生活目标的七巧奶奶开始给丈夫写信。顺利的话，一封信邮出半个月回信就来了。因为天气原因，岛里的信出不来，她要等二十来天才能见到回信。当她收到第十一封回信时，传来喜讯，部队同意她进岛随军啦。

临行前，七巧奶奶用丈夫给她买的缝纫机为村里三名五保户老人做了一身棉衣。手把手把裁缝手艺教给村里最聪明的姑娘玉珍，连缝纫机一起送给了她。七巧奶奶动身那天赶巧又是“七夕节”，村里除了三名五保户老人还有五十多人给她送行。

坐船进岛的七巧奶奶，一共在岛上生活了27年，直到她退休，丈夫转业才离岛回到故乡。她上岛不久就被当地聘为小学代课老师，之后转为正式老师。这让人想起电视剧《父母爱情》的情景，想来邹祈巧和赵春祥的爱情也是那样美好。丈夫赵春祥回到故乡曾对村里人回忆说，妻子获得的奖状和奖杯比他的奖章奖状要多得多。“我的只能摆满一个书柜。她的，一个书柜外加两面墙。”听到老伴夸自己，七巧奶奶往往会笑着跟上一句：“你忘了，歌里怎么唱的，不是说军功章啊，也有你的一半吗？”赵春祥只好笑笑，说，听听，好像我是军人家属，你倒成了军人。人们听了哈哈大笑。

两人回到故乡时，邹祈巧56岁，赵春祥61岁。村里的人们改口把28年前的七巧嫂尊称为七巧奶奶，退役军官赵春祥成了七巧爷爷。

回到家乡的七巧奶奶平日里很忙，许多公益活动她都是组织者。她最喜欢参加诗朗诵活动，她的朗诵吐字清晰，声情并茂，极富表现力，能够把作品的思想感情完美表现出来，非常受大家的欢迎。每年举行庆祝“三八妇女节”活动，七巧奶奶的诗朗诵都是保留节目。她朗诵诗人舒婷的《致橡树》，能让台下的姑娘们听得热泪盈眶。

有一次，县里举办青年婚姻教育活动，七巧奶奶作为嘉宾在发言结束时感慨道：婚姻是男女两个人的事，相爱的人要努力在一起。如果有困难，要克服困难，创造条件在一起。崭新的时代，女人不能做无辜的“牛郎织女”。然后，她大声朗诵一首诗，还是舒婷的《神女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盼望远天的杳鹤

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最后两句，七巧奶奶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现场倾听朗诵的人们看着激情澎湃的七巧奶奶，脑海中浮现一个温馨美好的画面：满头白发的七巧奶奶和头发稀疏的七巧爷爷漫步在林荫道上，风和日丽，人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