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寄浮萍藏乡思

2023年08月18日

◎门盈邑

在静谧安详的夜色中,我的心里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无人可知。

这场雪,它来得如此猛烈,雪势之大,遮盖了远方高耸的山峰;鸟瞰大地,洁白一片,铺满了哺育四亿中国人的黑土地;温暖了阴冷的靖宇石洞;乘着朔风,落在白桦树林的肩头,挑一些顺眼的麦黄色,朝着玉米秸秆堆,倒头就睡,最后被林场农家妇连同柴木一起拾掇到篮子里,它在袅袅炊烟中飞升,绕过几曲河沟,重新落回我的心头。

有人认为思念如淡淡的炊烟,而你恰好饥饿,走了几步竟嗅到不知谁家厨房飘来的饭香气,想得急了就使劲儿吸一口气;还有人认为思念是无形的网,不分时间地拉扯着你的心,这网可以是心脏壁外缠绕的藤蔓,绿茸茸地攀爬,让你心痒痒,也可以是长刺的荨麻草,伸展一下你的心就生疼;或许思念也是一场大雪,雪来得无由衷,温度暖和一点就能消失无踪,仿佛它从未降临。

想人想得发狠的时候就是凝结成块的冰,任由时光雕琢,或成锋利的匕首,或如圆润的铜镜,前者可制造身体伤痛令人生畏,后者亦然,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远方的城市缩成海平面的一线,轮渡的汽笛声拉响归乡的思念。风急浪高,轮船的甲板上多的是踏上回家之旅的异乡客,那是一年冬天,适逢春运时节,正值芳华的母亲携着幼子漂洋过海回家探亲的一次旅程,也是我成年后母亲提及最多的一次旅程,更是我第一次踏上去往母亲故乡见到姥姥的一次旅程,我的姥姥就在海的那端,思念着她的小女儿,期待着小女儿的女儿。

对于远嫁的母亲而言,回一趟娘家很是艰辛,路途遥远,更别说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行李。常听母亲提起她领着我回娘家的不易:小孩子天性好动,甲板护栏缝隙大,我在前面欢快地跑,她在后面急忙地追,一颗做母亲的心攥得发紧,生怕一个眨眼,我就掉到海里消失不见。从水路变陆路的旅程更可谓“有惊无险”,在火车站,母亲松开我的手交钱买票的工夫,我就“失踪”了,机警的母亲按捺住惊慌的心,环顾大厅,好在刚过完春节,大厅里旅客很少,在空旷的前厅,她一眼看到小不点儿的我正在刚路过的小摊前盯着美食发呆呢!母亲后来常常慨叹,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是听不懂话的,无论怎么叮嘱都会变成夏日里的穿堂风,从耳朵缝隙中飘远。登上火车后,母亲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放松下来。但对于年幼的我而言,坐一整天火车的旅程更是难熬,除了刚开始会被水田间飞过的高脚白鹭吸引目光,再之后车窗一闪而过的方正碧绿的块块水库,满山青翠的白桦树林,奔涌的黄河大川等等景象都让我兴味索然。快到终点站时,睡眼惺忪的我把邻座一位老奶奶认作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姥姥,“姥姥,姥姥!”亲亲热热地在她花白的鬓角旁叫个不停。母亲告知这并不是姥姥后,旅程中攒了一肚子委屈的我,像是触碰到鼓鼓气球的临界点,竟然耍起赖来,将小鞋子蹬掉,母亲很着急,一边要给我捡拾鞋子,一边要收拾行李,停靠站点的时间只有四分钟,好在有陌生的好心人帮着递了一把行李,就这样,在哭闹中,我抵达了那幢小院,承载着母爱的平方,如期也见到了我真正的姥姥……

回忆很短,思念很长。前日母亲订了回娘家的机票,因为工作原因,我并未能同行,但我想她会把我那份想念一并捎至远方,我想,绵延的思念,盘空而起,望着窗外的蓝天,有飞机划过长空的留痕,想必此刻,她已经到达了想见的人的身旁,捧住我姥姥的面颊,诉说着思念的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