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栖霞得名于“栖霞山”说

——栖霞市名由来再考证

2023年08月14日

张荣起 崔保华

仲夏消暑,文友相聚,品茗畅谈,一人谈及艾山的名称由来,问:“艾山曾有俗名叫栖霞山吗?”我问:“你听过栖霞人有这种说法吗?”文友道:“没有啊!”原来,他是读了一篇《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的文章,一直疑云未释。栖霞得名于“栖霞山”,笔者对这一观点颇有异议,故通过考证以辨析。

艾山有“栖霞山”俗名?

笔者认为,栖霞得名源于“栖霞山”,并称“栖霞山”是艾山的俗名,这一说法属主观臆断。

栖霞县置于金天会九年(1131),1995年批准撤县设市。本世纪初,为开发利用艾山历史文化,栖霞市曾组织十余名研究艾山的文史工作者深入当地进行调查研究,并邀请全国多名对胶东地域文化有研究的专家来栖霞实地考察。如此大规模的反复调研,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艾山有“栖霞山”俗名的说法。

其实,艾山本非栖霞之山,建县前位于蓬莱境内。如果说栖霞没有此俗名,那么蓬莱是否会有?我们咨询了蓬莱对当地历史文化、山川有研究的专家,他们均否认“栖霞山”的说法。

《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一文中说:“不识艾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胶东范围,还未见前人曾将栖霞地名与道教文化挂钩——栖霞市名缘于山顶道观,结论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该文作者曾发表过《日照得名或因山顶道观》一文,“在那时候,直觉告诉自己,省内栖霞市名应该亦是缘于山顶道观。以此为素材或能再创作出一篇新文,与《日照得名或因山顶道观》成为姊妹篇。”在行文中,该文作者还写道:“可以想象,在栖霞观存世的时候,栖霞观、栖霞山、栖霞县三者的关系,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习以为常,从来没人也没必要去记入史册。岁月沧桑,后来栖霞观遭遇变故而消失,栖霞山名称则渐渐被人淡化和遗忘。但是,栖霞县名却并未因此而废弃,而是一直沿用下来。”这说法让人难以接受:既然是“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怎么就会轻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又为什么会因此而“没必要去记入史册?”要知道,栖霞建县至今才800多年。

我们再查文献,寻找有关“艾山”名字来历的记载:明泰昌《登州府志》云:“其山巑岏秀拔,形如艾,故名。”清康熙《栖霞县志》称:“上产灵艾,苍紫茎光,异凡种。世人传五月五日神人采之,遂以名山。”清乾隆《栖霞县志》基本沿袭康熙县志之说。清光绪《栖霞县续志》则称:“艾山绝顶产艾,故名。土人云每端午日艾皆空心,相传为神人采去。”

从以上文字可见,史册不仅记实,也载传闻。如果真有“栖霞山”一名,还兼有承载县名的使命,是否也应留有重重的一笔?

《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用来证明艾山即“栖霞山”的几节文字如下:“艾山,栖霞西北三十里……栖霞县本以山得名。”“遗憾的是,《齐乘》‘栖霞县本以山得名’这一重要论述,竟然一直未被后人正确理解和领会。”“窃以为,《齐乘》‘栖霞县本以山得名’语句出现在‘艾山’小节里,艾山又为栖霞市群山之冠。从这两方面来判断,不出意外的话,栖霞山应该就是艾山。”

果真如此吗?我们在此将《齐乘》这段原文实录如下——

艾山,“栖霞西北三十里,山前温泉可浴。按:栖霞县本以山得名,曰百涧、北曲、方岭、唐山、灵峰、覆甑、积金、芝阳、公山、棊山、磁山、峆 山,不能具述,大抵环县皆山耳。”

由原文可见,“栖霞县本以山得名”与上面艾山在语义上没有任何承接关系,而是与后面“环县皆山耳”一脉相承的。

关注栖霞市名的学者很多,说栖霞市名缘于“栖霞山”的也并非该文作者一人。不过都不是给艾山取小名,而是缘于江苏省南京市的栖霞山。栖霞市与南京的栖霞山相距数千里,怎会扯到一起?众所周知,栖霞建县是伪齐皇帝刘豫所为。刘豫虽是北方人,但曾以进士身份于南宋徽宗时期在江南一带为官,熟悉南方风土人情及山川城名,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刘豫同期在登州设立招远、福山、栖霞三县和宁海军(治所今牟平)。除招远外,福山、栖霞、宁海,在南方均有重名。有关专家认为:“这种大范围的重名现象,或许与刘豫的江南情结有关。刘豫曾在江南任职,又求留任而不得,或许会形成一种补偿心理,即通过命名的方式满足自己对江南的期盼。”

此话虽亦出于推测,但笔者倒以为这位专家的“移异地之名为名”的推理有一些道理,因为栖霞已有“桃村”一名类似产生方式的先例。“桃村”之名,并非因为所在地的环境特征有桃树而取,而是500多年前孙氏一族自姑苏(今苏州)闾门外来栖霞建村时,为了表达对故乡江苏桃花坞的怀念而将村名取名“桃村”。有诗为证:“桃村遍地无桃花,非是当年命名差。只因江苏远延脉,桃花坞里有人家。”

栖霞市内也有人曾坚持因山得名的说法,但不是艾山,而是霞山,即城南之翠屏山。虽从城内能找到翠屏山原名“霞山”的些许痕迹,但证据不足,一直未被认可。

栖霞市名缘于道教文化?

笔者认为,栖霞市名的来历与道教无关。

《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作者自言是“‘胶东范围将栖霞地名与道教文化挂钩——栖霞市名缘于山顶道观’的第一人”。他自始至终围绕“栖霞市名缘于“道教文化”的主旨展开议论,不论是为艾山取名“栖霞山”,还是说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都始终未脱离源自道教这根线。该文内容绝大部分是在写道教,而写道教的内容中主要是写丘处机。他列举栖霞境内诸多地名、道观名,也是为烘托栖霞的道教氛围,力挺“栖霞市名缘于道教文化”这一主旨,说:“艾山极顶,地势异常险要。笔者分析推测,这里古时候很可能建有道观,因其位置至高无上,故而名曰‘栖霞’。栖霞观建在艾山之巅,比较符合道家的建筑风格。进而言之,道观坐落于高山之上,耸入云端,方才无愧于‘栖霞’之名。道观作为宗教场所,往往容易聚集人气。栖霞观存世之时,想必是香火鼎盛,名闻遐迩。于是乎,人们要去艾山山顶朝拜栖霞观,说来说去就说成要去‘栖霞山’了,‘栖霞山’这一称呼遂在民间叫响开来。”

该文作者把主观想象中的“栖霞观”描写得如此详细,堪与被称为东方道林之冠的太虚宫匹比,无非是想渲染栖霞道教氛围之浓。然而,如此名闻遐迩、位于栖霞最高山上的一座道观,怎会既不载入史册且说消失就倏然无声无迹了呢?该文作者对此自圆其说:“这座栖霞观消失的时间应该比较早。如果太晚的话,人们就不至于忘记‘栖霞’地名的来历。”

可是,早又能早到哪里去?金明昌二年(1191),丘处机44岁学有所成,回乡主持修建破天荒式的太虚宫,轰动整个胶东。在此之前艾山顶上有可能出现这样一座道观吗?在丘处机成名之前,栖霞有可能兴起那样的道教热吗?古籍中是没有任何记载的。

该反复强调道教是中国主教,胶东和栖霞是道教之乡,并称:“道教主流全真道的创立者王重阳及全真七子,也在此留下了创教立派的道家仙踪。其中被成吉思汗尊为‘国师’的丘处机即为登州栖霞人”等等。诚如其所言,秦皇、汉武确实在胶东留下求仙延寿的足迹,但那不能证明胶东道教兴盛之早。据历史记载,他们是奔着仙山和长生不老药而来的。作为东夷野地的胶东半岛,道教形成风气当是在金大定七年(1167)王重阳到宁海州传教,尤其是丘处机成器——创立全真教龙门派之后。然而,王重阳来胶东时,栖霞已建县36年,距成吉思汗金兴定六年(1222)接见丘处机并尊为“国师”已91年。所以说,“栖霞”之命名与道教无关,更与丘处机无关。至于金兴定五年(1221)丘处机应诏去西域途中在阿不罕山前所建“栖霞观”,只能说明他对故乡栖霞的怀念,而无法证明是因艾山顶上曾有一座“栖霞观”的缘故。

因“栖霞观”是该文作者主观认定存在的,并特意找向导陪同爬了一次艾山,寻找所谓“栖霞观”的位置,却片瓦未见,只是空跑一趟。

专业人士有个共识,历史文化研究讲求证据,包括书证、物证、人证乃至传说等,不可凭空想象和臆测。

栖霞市名源于嵎夷文化

《栖霞市得名于栖霞山》一文作者质疑目前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栖霞”市名与霞光照耀有关,称:“难道说这个地方的霞光是可塑的和定型的?霞光照耀是可测的定时的?”其实,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错,栖霞的霞光真有特殊历史渊源。请看自明、清以来《登州府志》与《栖霞县志》等文献有关栖霞县名来历的记载:“旭日将升,每有霞光盘旋,因以名县”;“五更平明,海日东升,照耀城头,霞光万道,城之得名,盖以此焉”;“旧谓县城,每天晓,辄有丹霞流宕,因以名县”。可以说,句句不离霞光。霞光有所寄托方显多娇,所以人们尤其欣赏元代《齐乘》的记载:“栖霞县本以山得名,曰百涧、北曲、方岭、唐山、灵峰、覆甑、积金、芝阳、公山、棊山、磁山、峆 山,不能具述,大抵环县皆山耳。”山多则栖霞多,“因环县皆山、每天晓辄有丹霞流宕而名县”。

古时候,山峰林立、神秘莫测的栖霞县,被称为“嵎夷之地”。早在三千年前古典《尚书》的《尧典》中有记载:“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自古以来,无数学者苦苦寻求“嵎夷”“旸谷”之所在,甚至连日本、朝鲜和我国的辽东、辽西都争说是“嵎夷”“旸谷”的故乡。可是经过专家考证,那些地方均因非隶属青州之地而被排除。隶属青州的胶东半岛,唯有栖霞的文献里有“嵎夷”“旸谷”“寅宾”这些原汁原味的名称,并有遗迹可寻。

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栖霞知县郑占春在《增补县志序》中写道:“栖霞辟邑也,岠嵎山(即金山)为帝尧寅宾出日之处,戛戛乎名区也。”意思说,栖霞是一个偏僻地方,域内的岠嵎山是帝尧时期恭迎太阳升起、确立春分、制定春季农事规章之处,当初是响当当的地方。由于名声远扬,不仅 “岠嵎金牛”成为古时栖霞八景之一,还留下清初栖霞进士牟国珑的《登岠嵎山》诗:“东郡名山世久传,攀登直上青云巅。松岚簇拥千峰翠,草色霏微万壑烟。忆昔藏金推舜代,至今出日说尧年。不知石洞牛安在,耕得春郊万顷田。”诗中“至今出日说尧年”,说的正是“寅宾出日”这一典故。这一经典和遗迹,不仅沉淀成浓郁的嵎夷文化、孕育了“栖霞”市名,而且四座城门自东向南依次为寅宾门、环翠门、迎恩门、迎仙门,每一门名聚焦县城不同方向的一个掌故。东门取名“寅宾”,即取之于城东10公里之岠嵎山“寅宾出日”的典故。不仅如此,更早之前的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知县李揆还曾在县署仪门东侧修建 “寅宾馆”,彰显“寅宾出日”这一史迹。“嵎夷”,岠嵎山附近较平坦的地方。“曰旸谷”,就是附近有一个叫“旸谷”的地方。其实,在栖霞距岠嵎山约30公里的地方真有一个叫“旸谷”的村庄。

尧命羲仲等懂天文、管农事的大臣来“嵎夷”之地观察日出,确定“春分”,规划农业生产事宜,是不争的史实。近年又有最新研究成果,距“旸谷”村5公里处,有一座山顶为三千余亩平地的胶东名山——方山。学者杨长青多年考察研究后认为,山上有丰富的似祭坛、石塑龙一类的古遗迹,推测是尧命羲仲观察日出遗址。山下的杨家圈村,是6000年前古人类居住遗址,可为山上观日活动的佐证。2021年,杨长青在《烟台晚报》发表9篇“探秘栖霞方山”系列文章,披露了这一考证成果。古代有“日出旸谷”之说。试想,站在方山顶上,看着旭日从旸谷冉冉升起,霞光万道,栖在山头、栖在林梢、栖在屋脊,处处栖霞,何等壮观!栖霞县名,孕育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