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14日
紫苏
一直喜欢唐人气象,喜欢李杜,喜欢高岑,看罢电影《长安三万里》,更觉文华质美——无论视觉还是心灵。
片名很诗化很浪漫很辩证:“长安”,是大唐盛世繁华的帝都,是名利的修罗场,是梦想的着陆点;“三万里”,是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是布衣与庙堂的距离,是很多人的触手可及,也是很多人的遥不可及。
这不是一部纪录片,是动画,站在观影的角度去考量:画面唯美大气,音乐烘托华丽,前后呼应,细节满满,故事对比铺排,相映成趣,人物形象丰满,思想有深度,唐风唐韵,“唐味儿”很浓。
绛树两歌 一脉两支
在表达方式上,影片用心了,感觉是化用了红楼梦的“绛树两歌”的表达方式。
主角一个是我们小时候在课本里常见的李白,一个是偶尔才见的高适。以高适的视角切入,引出他和李白一生的轨迹:一个梁园苦练,报效家国;一个洒脱不羁,浪迹天涯。从两个少年的成长切入,一点点儿为我们拉开了大唐由兴向衰的历史卷轴。
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通篇没有很大的跌宕起伏,但是一首首熟悉的诗词,带我们穿越了整个盛唐,也借由李白和高适的视角,看到那个美轮美奂的繁华盛世,以及杜甫、王维、张旭、崔九、李龟年、岑夫子、丹丘生、裴旻、裴十二等诸多盛唐大咖的集体群像。每一帧画面都以中华传统文化为底色,书法、绘画、诗词、音乐、相扑、兵法、道家、儒家相关的内容等无所不包,不失为一部恢弘巨制的大手笔动画片。
一儒一道 怀才不遇
李白是道家的代表,胸怀鲲鹏之志。在那个“士农工商”排序严谨的时代背景下,商人是最卑微的存在,可怜“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的李白,好巧不巧是商贾之子,这个出身让他没资格参加科考,只能走被举荐的路子。
当李白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叩响帝都大咖门环的那一刻,他是志在必得的,可生活总是如此戏谑,当他的文章被无情地抛出来,他才知道,原来长安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进入的。在现实冷冰冰的面孔前,自信和才华根本不值一提。
高适代表儒家,他习得一身好武艺,爷爷是唐代名将高侃,曾生擒突厥车鼻可汗,随契苾何力征高句丽有功,获封渤海郡王。作为一名没落的将门之后,高适想继承祖业,直驱长安,以叩天子之门,和李白一样,年轻的高适也希望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两个少年就这样识于微时,一个自由洒脱,一个踏实稳重。他们欢于诗酒,切磋武艺,李白教高适相扑,高适教李白枪法。
同样的一腔热血,同样的壮志难酬。两个少年长安梦破碎,李白苦修诗词,高适回到梁园,稼穑修习,一刻不曾虚度。梁园十年,高适的诗词水平和枪法都有了质的飞跃,可是,京城没有容身之地,从军后没想到也无法施展抱负。他没有自暴自弃,依旧勤学苦练,期待有一天能报效国家。没有人脉没有资源,两个少年半生无所建树,年少的梦就这样被搁浅。梦想总是被现实一次次无情鞭挞,人生的道场里,怀才不遇是必修课。
成长,就是在对梦想的追求中淬炼心志。
选择不同 命运各异
安史之乱爆发,李白被永王李璘请出山,作为诗人的李白为永王写下十一首诗,而彼时的高适,时任淮南节度使,负责平永王之乱。两个年少的好朋友各为其主,高适成功平叛,李白作为永王同党,按律当诛。
高适的难题来了,一方是律法,一方是兄弟。杀之,不忍,赦之,不敢。
为了避嫌,高适请求郭子仪出手相救。郭子仪上书,以自降官职为退,力保李白,于是李白死罪得免,活罪不免,改发配夜郎。这就是谪仙诗人李白的中年时光,后来流放的路上,遇到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李白得以免罪,重获自由的感觉,让他直抒胸臆:轻舟已过万重山!
高适半生不得志,面对坎坷他韬光养晦,后投在哥舒翰门下,生逢乱世,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和吐蕃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战况下,高适巧妙运用相扑中的术与道,以虚御实,最终以少胜多大败吐蕃。
相比之下,李白才华横溢,当初高适一直羡慕他,后来选择不同,李白差点丢了性命。强烈的对比,人生的境遇,选择的不同,相差何止三万里?
清醒的头脑、坚定的信念、认准的目标、执着的追求、坚如磐石的意志和选择,是后半生的高适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层面的三万里啊!
这一生,我们都在不断地做选择,你愿做坚忍勇毅的高适,还是洒脱不羁的李白?
细节满满 文化渗透
不同的选择,使二人最后殊途两归。高适成了功名最高的诗人,而谪仙李白成了名垂青史的诗人。也算实现了各自的理想,都不失为一种成功。
李白的服装很有趣,少年时候,一袭青裘白衣,那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的岁月静好;中年,一袭大红官袍,是荣耀,也是压力;暮年李白,布衣木簪,且歌且行,是释然,更是淡泊。三套衣服,刚好契合三段人生。
影片有一个高潮,就是将进酒那一段,那条叫做鲲的北冥鱼出现了。李白是庄子的铁粉,他的浪漫、他的想象力,其实都是受到庄子影响的,庄子能想象出来北冥那么大的鱼,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也是情理之中了。
很多中华的传统习俗和文化,都在画面背景里闪现,唐代百姓生活十分富裕,都有养宠物的了,影片里一位宾客肩膀上坐着一只可爱的小松鼠、河道两旁女子放河灯祭祀祈福的画面、侍女弹琵琶的画面……这些画面虽然都在一瞬间一闪而过,但足见制作者们的用心之良苦了。一部动画片,从多元的角度去诠释,糅合更多的文化元素,已经值回票价了。
我们看到的高适和李白,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缩影?被生活反复煅打,千锤百炼,挣扎半生,最后,有的人成了高适,有的人成了李白。
辉映互文 张力无限
影片的开始,不打不相识,李白教高适相扑。
第一次相扑,李白赢了;后来李白再去寻高适,再次相扑,两人平分秋色;第三次,在黄河之畔,高适轻松完胜李白。两人以相扑相识,用相扑作别。高适不但学会了相扑之术,更是深谙了相扑之道。术与道的距离,何尝不是三万里!
三次相扑同样对应人生的三个阶段:少年,李白赢,赢在家庭和才华;中年,两个人都颠沛流离,不分伯仲;晚年,高适更胜一筹,功名和诗名两赢。
李白所说的以虚御实,助高适完胜吐蕃于无形,说者有心,听者认真,这细如发丝的细节,这遥相呼应的拿捏,编剧的确是用了心的。
有的三万里,是需要用半生来了悟的。一文一武,同样的坎坷,不同的人生,强烈的对比,让剧情有了丰富的张力,这种从开头到结尾的遥相呼应,走过半生的我们很难不感同身受,李白和高适一生经历的十之八九的不如意,像极了我们自己的生活。
开始是大鹏,结尾是大鹏,隐喻二人都有鲲鹏凌云之志。开始李白就说,你我生逢盛世,当为大鹏。结尾也是驾着大鹏一飞冲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个人可谓互文生意,辉映相连,高适的成功有李白的提点和助力,李白的成功有高适的情谊和鼎立,一个用笔续赓文脉,一个用枪扛起未来,遥相呼应地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体两面地看,有时相通,有时是对比的。天纵奇才的李白和高适尚且半生颠簸一生苦涩,何况平凡如你我呢?
身在泥淖 情在碧霄
生活之美,在于它的不完美,所有的怀才不遇,都是在为你的将来铺路。谁没有过鲜衣怒马?谁的凌厉棱角又没被现实无情打磨过?李白和高适用他们曲折的一生告诉我们:只要你心志不改,星辰大海终会为你而来。
有时生活给你苦难,是在铺垫浪漫。不妨试着化成旋律,和着不为人知的泪水,吟唱成诗。今天的我们看古人,有如将来的人们看今日之我们,今天我们隔着三万里看长安,三万里之后,我们给后人看什么呢?这样想着,不禁泪水潸然……
身在泥淖,情在碧霄!三万里长安,大唐繁华落尽,诗词之光熠熠生辉,那光芒足以照亮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