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远

在雷神庙战斗纪念馆中，有关战斗英雄杜梓林的文字不多，只有区区几十个字：杜梓林，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第一大队特务队长，鲁西人，牺牲于雷神庙战斗中。

据时任第三军第一大队副大队长司绍基同志回忆，杜梓林1938年1月15日与司绍基等同志一起参加威海起义后，加入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不久即被任命为第一大队特务队队长。

1938年2月13日，第三军第一大队在攻克牟平城后，杜梓林曾带领几个战士打开监狱，释放了被敌伪政权关押的30多人，之后，他又在牟平县伪政府门前与几个战士一起一边挥舞旗帜，一边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

据时任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的姜克同志回忆，在雷神庙战斗中，杜梓林一个人坚守在雷神庙院内西南角的墙边，战斗开始后，他先是向墙外扔出了唯一的一颗手榴弹，手榴弹在地上滚了几滚，没有炸响。随即，他又爬上墙头，用短枪向墙外的敌人猛烈地射击。激战中，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流经他高大的身躯，直接流进包扎整齐的裹腿里。杜梓林背靠着墙慢慢蹲下，壮烈牺牲。杜梓林也是雷神庙战斗中我军第一位牺牲者。

战后，第三军曾派出两位同志重返雷神庙，将杜梓林的遗体收殓后，安葬于雷神庙西南的一处山岗上。据当时雷神庙的一位道士讲，一开始，他们还误认为牺牲者是理琪，后来才知道牺牲者是特务队队长杜梓林。

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在雷神庙战斗纪念馆中邂逅老友邹先生，交谈中，他说起他的姥姥曾经历过的一件与杜梓林有关的往事。

邹先生的姥姥是原牟平县新华里村的一位小脚家庭妇女，大名孙昌俊，上个世纪90年代初去世，享年92岁。孙老太太年轻时长年居住在与国民党牟平县政府只有一街之隔的新华里村。那时的新华里还不叫新华里，叫南门里或衙门前。孙老太的丈夫是一位技术精湛的厨师，平时周围邻居家中谁有红白喜事皆会请其帮忙料理，有时国民党县政府来了贵客，也会邀请其到场帮忙，再加之他们住得较近，一来二去，孙老太一家便与国民党县政府里一些底层人员熟络起来。底层人员时常会到孙老太家里借铁锨或扫帚什么的，在借工具的同时，也会将一些废旧报纸或淘汰下来的用具送给孙老太一家。

与孙老太家走得较近较频的是国民党县政府里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小伙子。随着交往的增多，孙老太一家才知道，这位小伙子姓杜，在国民党县政府里担任安保工作。因小杜长得五大三粗，且在夏季里时常愿将右膀子露在外面，于是，孙老太的家人皆亲切地称其为“杜大膀子”。

1935年秋后的一个傍晚，当时天空中还飘着蒙蒙细雨，孙老太一家人正在吃饭时（当然那时的孙老太还不是老太，年约三十六七岁），突然，从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孙老太的丈夫当即撂下饭碗下了炕，三步两步走到门前，打开街门一瞧，原来是“杜大膀子”站在门口。孙老太的丈夫颇为吃惊，仔细一打量，这才发现原来膀大腰粗的“杜大膀子”不仅显得瘦小了一号，且脸上和身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孙老太的丈夫正诧异间，就听“杜大膀子”急促地说道：“大哥，救救我！”听罢此言，孙老太的丈夫急忙将“杜大膀子”拉进屋里，经简单交谈，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杜大膀子”因同情革命，私自释放了一名被捕的共产党员，几天后，遭人告发，他也被投进了监狱。在狱中，“杜大膀子”虽几经拷问毒打，但始终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后在一名同事的协助下，才从监狱中逃脱出来。举目无亲的他，急忙中无地方可去，于是，便想到了孙老太一家。

事不宜迟，孙老太夫妻二人也顾不得伤心，简单一合计便忙活开了。孙老太先是取来一块毛巾，让“杜大膀子”将脸上的血污擦净，而后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丈夫的旧衣，让“杜大膀子”换上。孙老太的丈夫则将自己的破毡帽从墙上摘下来，直接扣在了“杜大膀子”的头上。接着孙老太的丈夫又从面缸里抓起一把面粉，上上下下地撒在“杜大膀子”的身上。孙老太又随手从面缸的旁边取过一个筛面的竹箩，塞到“杜大膀子”的手里。见“杜大膀子”已有那么点“粉工”的意思，夫妻二人这才将“杜大膀子”送出门外。出门前，孙老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伸手从炕席底下摸出几张“交通票”，连同两块饼子一起塞在“杜大膀子”手里。“杜大膀子”接过饼子，却将“交通票”放在炕上。孙老太又佯装生气地将“交通票”塞进“杜大膀子”的衣兜里。

“杜大膀子”一只脚刚迈出街门，孙老太又将其拉进门里。“杜大膀子”正疑惑间，却见孙老太先出了门，四处瞧了瞧，见街上行人稀少，这才将“杜大膀子”送出门来。待“杜大膀子”走后不久，孙老太的丈夫也提着个篮子，不远不近地跟在“杜大膀子”身后，也向城南走去。直到“杜大膀子”有惊无险地走出城门后，孙老太的丈夫这才转身返回了家中。

1938年2月13日，第三军攻克了牟平县城，上午10点左右，孙老太正坐在自家炕上纳鞋底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孙老太急忙溜下炕来，开门一看，阳光下，一个身材魁梧、身挎两把“盒子炮”的高个子军人站在门口。孙老太正诧异间，高个子军人先开了口：“孙大嫂，我是‘杜大膀子’呀！”孙老太侧身一看，果然是“杜大膀子”。孙老太又惊又喜，急忙将“杜大膀子”让进屋里。经交谈得知，“杜大膀子”在成功逃离牟平城后，对孙老太一家一直心存感激，早就寻思着要前来报答，可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当天跟随第三军攻克牟平城后，他特意前来向孙老太一家人致谢。

二人正说话间，就听从空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轰鸣声中，一个身背长枪的小战士突然闯进门来，他一边“队长、队长”地呼叫，一边将“杜大膀子”拉出了门外。原来是通知“杜大膀子”快快归队，部队即将转移。

“杜大膀子”让小战士先走，他又重新走进门来，向孙老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孙老太跟在后面也出了门，循着轰鸣声看过去，只见日军的一架飞机正像没头苍蝇似地在空中转着圈飞来飞去。

当天中午，雷神庙战斗打响，听到城南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声，孙老太的心中七上八下，并默默地为“杜大膀子”和他的战士们祈祷着。

战后，孙老太放心不下，多次催促丈夫到雷神庙去打探“杜大膀子”的下落。几经打探，才知道我军在这次战斗中共牺牲了理琪和杜梓林等4位同志。当听到“杜梓林”的名字时，孙老太心头一震，悲从中来，那一定就是“杜大膀子”了。

雷神庙战斗之后第七天的晚上，孙老太的丈夫特意来到雷神庙外，专门为“杜大膀子”烧了一刀纸。

孙老太生前一再向家人念叨此事，且每每说起来总是忧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