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辰龙

​2015年12月1日下午，上海戏剧学院的新剧院里，温暖如春，座无虚席。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上戏70周年校庆的校友们，正在观看重新排演的话剧《年轻的一代》。

当年话剧版的主演娄际成、周谅量、曹雷，电影版的主演杨在葆、达式常，校友刘威、尤勇、萨日娜等，联袂演出，声势夺人。台下的一些老校友，看得热泪长流；有的人一边擦去眼角的泪，一边发出会心的微笑。他们和剧中的人物：萧继业、林育生、夏倩如、林岚……是同时代的人呀！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怎能不让他们想起当年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出青年题材的四幕话剧，何以有这样大的魅力？在半个多世纪之后，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名角愿意排演它？为什么还会有这么热心的上戏校友愿意观看它，并为之洒下一掬滚烫的热泪？

这里面，绵延着一个长达50余载的戏剧故事。

1963年华东区话剧汇演时，上海戏剧学院演出的话剧《年轻的一代》，以其强烈的现实意义和浓郁的时代气息，引起极大轰动，并很快风靡全国，震撼了千百万年轻人的心灵。许多大学生在看了《年轻的一代》之后，放弃安逸的城市生活，打起背包，主动要求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那时，娄际成、周谅量、曹雷在台上演《年轻的一代》的时候，他们本就是上戏表演系的大学生，他们是在扮演剧中的人物，也是在演他们自己。剧中的一个个年轻人，面对着生活的路，在做出这样那样的选择；他们这些大学生，在人生的舞台上，又何尝不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当年，坐在上戏的老剧场里，观看话剧《年轻的一代》的大学生们，受到剧中革命青年萧继业的影响，响应党的号召，奔向了祖国的四面八方，有的甚至在西藏、青海等地工作了一辈子。今天，他们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了，在校庆的日子里，他们竟然又在母校的新剧院里，看到了接近原班人马、堪称原汁原味的话剧《年轻的一代》。他们怎么能够抑制住心中感情的波澜？

话剧《年轻的一代》的编剧陈耘，是我在上海戏剧学院上学时的老师。陈耘老师原来是上戏表演系的学生，毕业后留校工作。及至上世纪70年代我到上戏读书时，他已经是戏文系的写作课老师了。搞毕业创作时，他还是我的指导老师之一。

大一时，陈耘老师给我们上写作课，专门讲了他当年构思、创作话剧《年轻的一代》的一些故事。

三年困难时期，一部分年轻人看不到前途，有的大学毕业生为了留在上海工作，竟然伪造病历，还有人宁肯不要大学生的文凭，被摘下胸前的团徽，也不到国家分配的边远地区报到，最后沦落到里弄办的小工厂里，绕小线圈儿混日子。看到这些现象之后，陈耘开始深深地为这些年轻人担忧，为祖国的前途担忧，创作的“种子”就这样在他的心中萌生了。

《年轻的一代》中的林育生，是青海地质队的勘探队员，他借口腿疼，请假回上海看病。林育生缠绵于和女友、地质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夏倩如的恋情，留恋大城市生活，托社会上的一个纨绔子弟吴行，伪造病历，声称自己患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需要在上海疗养，还企图让父亲找关系，把他安排到上海地质研究所工作，又让母亲找熟人，让其在母校给他安排个差事，并希望夏倩如能以男朋友在上海工作为由，争取分配在上海。

他的妹妹林岚，高中毕业之后，响应党的大办农业的号召，要报名到新疆农场去，他也坚决反对，而他的地质学院的同学、勘探队的队友萧继业，在一次山洪暴发时，为了抢救宝贵的地质资料，一条腿被滚坡的岩石砸伤了。医生说可能要截肢，他却说：“我拄着拐棍也要回勘探队！高山不能爬，我就在平地，野外不能去，我还可以在帐篷里工作……我要在勘探队干一辈子！”

同是新中国的青年，同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萧继业是志在蓝天的鸿鹄，林育生却蜕化成了屋檐下的燕雀。

在当时，把一个烈士子女写得那么“坏”，是被认为有点过的。陈耘就想：可不可以设想林育生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在采访中，有的老干部对他说：我们抚养的烈士遗孤，就一直不告诉他的亲生父母是谁，等他入党时再讲。于是，陈耘便把剧中人林狱生的名字改为林育生。当他伪造病历的事情被人发觉后，他的养父母拿出了他的亲生母亲在狱中给他留下的遗书。

林育生含着热泪读罢遗书，凄楚地叫了一声：“妈妈！……”便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风雨中。林岚惊叫道：“哥哥！……”林父意味深长地说：“不要紧，让他到风雨中跑跑吧！……”

在戏的结尾，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认识到了自己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红二代”林育生与刚刚出院的萧继业，还有夏倩如和她的同学们，乘火车去远在青海的勘探队，为国家寻找宝贵的矿藏资源。与他们同车前行的，还有报名参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林岚和她的同学们。

车站上红旗飘扬，锣鼓喧天。萧奶奶、林父、林母，和成百上千名上海人民，扭着秧歌、敲着锣鼓，前来欢送他们奔赴祖国的边疆，像当年子弟兵的母亲送自己的儿女奔赴抗日战争的战场。他们乘坐着时代的列车，奔赴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战场去了。历史不一定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但人民会记住他们集体的功勋！

《年轻的一代》在全国上演之后，不仅在青年中引起强烈共鸣，其“争夺和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重大主题，也引起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关注。

在这之前，陈耘老师还写过儿童剧《英雄小八路》。那是在1958年解放军炮击金门之后，他到福建前线体验生活，听到许多感人的故事，用一天写一场戏的速度，8天写出了剧本。该剧搬上银幕之后，其主题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一时间响遍了黄河两岸、大江南北。1978年，这首歌取代由郭沫若作词、马思聪作曲的老队歌，正式成为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沿用至今。

把这两部剧本放在一起比较一下就会发现，虽然一个是儿童剧，一个是反映青年生活的话剧，但它们关注的是同一个主题：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作为一个剧作家，陈耕老师思想的敏锐性、前瞻性，令人佩服！

今天，重读剧本《年轻的一代》，重看根据剧本改编的1965年版、1975年版的同名电影，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下面是剧中，林育生的亲生母亲在狱中给他留下的“遗书”——

我亲爱的孩子：

刽子手已经举起杀人的刀枪，同志们都在慷慨高歌，马上就要走上刑场，从此你再也见不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孩子！我给你写下这封信，是为了让你记住：你的父母都是工人，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我们献出了自己的青春。你可以忘记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可是你永远不能忘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阶级敌人，不能忘记你是无产阶级的后代。你要为无产阶级的解放，为崇高的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孩子，我们就要去了，将来你长大了，可要把红旗高高举起，永远要革命，永远要斗争，永远跟着党，永远为人民！

永别了，孩子，你可不要忘本，不要忘本啊！

现在的“红二代”，应该重新读一读这一封久违的烈士遗书，回答一下：当年的革命先烈们前仆后继、舍生忘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换一批人发财”，还是为了“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

现在的“80后”“90后”“00后”，应该耐心读一读这一封像文物一样陈旧的烈士遗书，思索一下：人的青春究竟应该怎样度过才算美好？是像刚开始的林育生似的贪图享乐，做温室里的花朵，还是像萧继业似的迎着风雨，挟着雷电，做一只暴风雨中的雄鹰？

温室里的花朵，一旦遭遇风雨便会凋谢，而暴风雨中的雄鹰，最终唱响的是胜利的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