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玉华

又是一个夏天，故乡的距离已近在咫尺，一棵梧桐树长在我回家必经的路上。每年回村，它都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亲人，我一次次向这棵梧桐树行注目礼。

老梧桐树立在村中永安街与民阜路交叉路口东，具体哪一年种下的不太清楚，只知道我爷爷小时候它就在那里扎了根。据说这棵梧桐树，长得特别快，耐折腾，易成活，如果不遭受天灾人祸，它会长得笔直，高度可达15米。不过，这棵老梧桐树遭到过伤害，却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如今这棵老树斑驳陆离，像一位老人，成为村落文化的见证。老梧桐树周围的环境早已面目全非，曾经的那条南北向羊肠小土路是通往村外盐场的必经之路，从此往北走不远，就是东西走向的两条小坝埂，中间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水渠。如今这一切都留在蔚蓝的梦里了，梦里有着我童年的喜悦和快乐！

老梧桐树，是棵旺乡树。它的身影在一天，村里的人就热闹一天，人们的生活就甜蜜一天。记得小时候，我的脚烫伤了，老妈抱着我去村里一位很奇怪的阿婆家擦药，阿婆家里总是烟熏火燎，幼小的我感觉瘆得慌。可是，在阿婆精心地关照下，我的烫伤很快就好了。后来听大人说，阿婆就是用梧桐种子和花做的药引，治疗烫伤、小儿口疮等，还可以免除烫伤留下的疤痕。那时村里还有一句谚语，梧桐树上栖凤凰。村里的好多姑娘不外嫁，要么有入赘的、要么嫁给本村后生，而村里小伙娶的，也多是三邻五村最俊的姑娘。没想到淳朴的乡里乡亲那么有亲和力！

我不敢想象，假如梧桐树没了，我该去哪儿寻找我的故乡，寻找那个充满快乐有点野性的疯丫头。无数个数星星的夜晚，我挨着小姐妹，背靠着梧桐树，倾听老祖母一遍又一遍地讲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

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梧桐树开出的紫红色的花像个小喇叭，吹响儿时的集结号，小伙伴们齐刷刷地围着梧桐树迎接一个又一个金色的黎明。它像一位老人，任凭百鸟争鸣，任凭我们儿童的顽劣——雨季摘它的叶子当伞，夏季用它的叶子遮阳，摘它的花作为甜点，折它的枝条当金箍棒。

父辈年轻的年代，梧桐树下是人气最旺的地方，巨大的树冠下，人们坐在树下乘凉唠嗑。那时村里人口多，分成几个小队，第五小队和第六小队挨梧桐树最近。每逢下雨天有空闲，大家常常围住五队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由于他对蔬菜研究得头头是道，大伙儿凑在一起起哄，问这问那，在笑声中把他的技术也讨了去。有人逗他，你小子那么有学问，每次去市里开技术交流会，咋没带个城里媳妇回来？技术员顿时不再言语，红着脸，低下头。

树上的知了不停地鸣叫，试图打开他们的话题，不知谁说了一声，今天下午有大暴雨，大家快归队放水！于是大家各自回去准备。

同样是雨，连着三天的雷阵雨，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看着斑驳的老梧桐树，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深秋”，摸着树干上的疤痕，仿佛找到当年的自己，落叶在风中卷起。

风中，老梧桐树上的红布条飘摇成一片乡愁。盘根错节的梧桐树啊，你在浓浓的夜色中影影绰绰，多像我慈爱的父辈，正托着落日盼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