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民

父亲生前经常跟我讲孟良崮战役。他所在的华东野战军9纵负责在孟良崮打阻击，战斗异常激烈，他就是在这次阻击战中火线入党的。父亲说，别看张灵甫的整编74师3万多人被围在孟良崮山上，可是这个师装备精良，是国民党5大主力之一，一个师的装备比我们一个兵团的装备都好，而且孟良崮四面又有国民党的救援部队，但最后我们华东野战军还是消灭了张灵甫的整编74师，粉碎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这靠的是党的正确领导，靠的是我们的部队能打硬仗，还有老百姓的全力支援。不想多年后恢复高考，山东的历史考题上有个名词解释：孟良崮。我欣喜不已，毫不费事地答了此题。下了考场，有许多考生相互询问，孟良崮是啥？那一刻，我感觉父亲很了不起，是我心中的偶像。

父亲是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共产党员，曾担任村支书，一心一意为村民为集体做事。记得有一年雨季，半夜突降暴雨，父亲披着雨衣，拿着铁锨出门，去看守东山水库。当时我们家的房子正在漏雨，屋内的水已经没到脚踝了，母亲忙着用脸盆往外舀水。由于舀水不迭，母亲又叫起我和哥哥一起舀。那天大雨如注，西边山墙忽然倒塌了，我们兄妹6个只好挤在东边的一间房里。等到天亮，邻居叔伯们帮着把西间房子的椽子顶好，组织人垒山墙。为此，母亲和父亲吵了一架，说他不顾家，只顾外面。父亲耸耸肩头说：“我是村干部又是党员，困难关头，就要想着村里人呀！”母亲看着劳累的父亲，不再言语。

受父亲影响，高中毕业后我在滑石矿当了一名井下工，第一年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年底回家，父亲问我工作累不累，参加了多少次义务劳动。我告诉父亲，矿党总支两次送我到党校培训。父亲很高兴，跟我喝了两杯酒。他说，好好干，党组织会培养你的，争取早日入党。父亲嘴里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是，“好汉争气，赖汉争食”。早年，我们在学校得了奖状，他会高兴地给1毛钱买糖果吃。随着岁月流逝，我们兄妹6个长大了，哪一个受到学校或者单位的表彰，他就会买瓶好酒，喝得满脸通红，仿佛是他得了大奖。年底回家，他首先会问我们，今年得了个啥奖励呀？如果没有，他会很严肃地拉长脸，不言语，这说明父亲对名声很重视。我曾经问过他，你们当初提着脑袋去打仗，想过名气、名声吗？

他说，想过。想过或许通过打仗，立功受奖，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上了战场，啥都忘了，脑袋里只有打仗。时时刻刻面对死亡，名声早就抛到脑后了！

那你为啥嘴里挂着名声，要我们有个好名声？

我是想用好名声激励你们干好工作，不是让你们手里捧着名声去吃名声，那你们就不能进步了，成了过河的海绵，越走越重，毁掉自己。

看来父亲想要的名声高于我们心目中的名声，我不禁肃然起敬。我应该像父亲那样，莫让名声压坏了自己。

在滑石矿工作4年，因为参加高考，我入党的愿望没有实现。烟台师专毕业后，我从教于乡下中学。骑自行车去学校报到前，父亲说，好好教学，争取早早入党。去学校半年后，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在烟台师专读书两年，我爱上了文学，有同学张炜、矫健给我做榜样，我也想搞出点儿名堂。要知道，那个年代在名刊上发表一篇小说，就能出名。我一边从事教学，一边写作，一边还参加各种文学函授，深入生活，积累素材，用3年时间，我写出了80多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小说写出后，我就不停地往各地文学刊物邮寄，接着，就不断地收到退稿信。几年过去了，我的小说始终没有变成铅字。这时候，我心里嘀咕起来，是不是自己没有文学细胞，选择了劳而无功的一件事？细细揣摩，人家峻青为啥能够一手拿枪，一手搞创作，而且成果丰硕？想起革命前辈那种顽强拼搏的精神，我感觉还是自己功夫不到，于是暗暗鼓励自己，不要灰心，坚持下去。

有一天晚上，我检查完学生宿舍，又照常来到了办公室，继续自己的创作，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忽然门被推开，校长来到我面前。我赶快抬起头，收拾好稿纸。校长坐下来，深思了一会儿说，小伙子，你这么全身心地投入创作，不是个事儿。你不能脚踏两只船，先要搞好教学，再进行创作，分清主次。如果你沉醉于写作，我建议你要么辞职搞创作，要么安心教书！我没有反驳，虚心听取了校长的批评。毕竟写小说不是我的正业，我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从此，我专心备课、上课、辅导，只选择节假日在家里写作，慢慢地创作热情消退了，原先构思好的长篇小说，搁浅了。

回家，父亲大概也听说了我的困惑。他在一次饭后，郑重地跟我说，干什么张罗什么，你既然当了教师，就要教好学，捧好这饭碗。就你现在这个做法，还能入党吗？党不要你这样的！你喜欢写东西是好事儿，但写东西不能影响教学。你天天跟书本打交道，等你退休了，难道就写不出好东西？再说，你教不好学，也很难写出好东西。我要是有你那文化水平，让我写写庄稼活儿，那就是小菜一碟。父亲告诫我，别好高骛远，先做人做事，再谈写作。我慢慢醒悟了，是的，我应该先做一名好教师。

那就安心教学，当个好教师。要当好一个语文教师，就要有阅读的好习惯，我每年订阅《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3本杂志，购买文学名著，坚持天天阅读本地报纸副刊。阅读能开阔视野，有助于指导作文教学。我一边读，一边写读书笔记，写日记，写下水作文。有了写下水作文的体会，在批改、辅导作文时就有的放矢，指导学生写作也得心应手。我总结了“写有趣，导有方，练有序，一篇作文反复改”的经验，指导学生写作由小到大，由浅入深。坚持课前一名学生5分钟演讲，大家评议，然后修改，最后形成短文。将几经修改的范文邮寄给报社，陆续有上百名学生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每届学生都喜欢上我的作文课。我也多次被评为县市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通过阅读、写作，积累了丰富的作文教学经验，我多次讲过全市写作观摩课。我自觉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在乡下高中一干就是24年，年年当班主任，奔波在题海中，忘记了春夏秋冬，只知来往穿梭于三点一线。

父亲见我安心教书，鼓励我第三次递交入党申请书。1995年5月26日，我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父亲听说我入党了，买了一瓶烟台古酿，骑车到我们学校向我庆贺，不善言辞的父亲说了许多话，记得清楚的是：老二，你是党员，你哥是党员，我们爷仨都是党员，好好干，这辈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听党的话，没错！

如今我退休了，大量的阅读、丰富的教学实践，积累的60本教学日记，记录了我的教学轨迹。回顾往昔，我心潮澎湃，创作激情再次燃起。我将早已积淀在心里的故事扩展开来，创作了多部短篇小说，两部长篇小说，力争在有生之年将它们一一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