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山

我的姥姥84岁辞世，一生中孀居了整整56个年头。她用行动诠释着生命的坚强，实践着人生的善良，传承着至简至纯的优良家风。

我自幼丧母，与姥姥相依为命。姥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深深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使我在人生路上始终不偏离正确的轨道，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前行。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生活还比较贫穷，除了年底生产队开支，平时根本没有闲钱可以改善生活，劳动力少的人家，艰难的状况更是可想而知。由于粮食等物资紧缺，家养的鸡鸭就成了每家每户宝贵的“银行”。村边有条小河，鸭子白天总是跑到河里戏水，或到岸边啄食虫子和草籽，而蛋往往就下在了河边。有一次我和同伴去河里摸小鱼，在河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堆鸭蛋，能有七八个，蓝蓝绿绿的颜色煞是好看，我和小伙伴每人拿了几个，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姥姥看到了，问明情况，马上把鸭蛋装到袄兜里，拉上我去了河边，轻轻地放回原处，并对我说：“以后再看见鸭蛋不要拿，你拿了会害羞一辈子的。”直到长大了，我才悟出了姥姥所说的“害羞”二字的深刻含义。

我上学了，有一年放秋假，我跟姥姥去山里帮生产队捡拾遗落在地里的豆枝和豆荚。看到爆在地里的豆粒，姥姥仔细地捡起来装到布兜里。其实队长没要求捡拾豆粒。中午时分，大家都把篮子里的豆枝、豆荚送到了生产队的场院上，然后各自回家。当我们回家后，姥姥发现袄兜里的豆粒还在，于是把饭收拾到锅里，让我在家烧火，她急三火四地跑到场院里把豆粒送回去。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大家都一样穷，哪个人的兜里也都有豆粒的，有的甚至还故意把豆荚里的豆粒悄悄地剥出来带回家。队长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这也许都是因为穷的缘故吧！

秋假里，我最愿意干的活儿就是晚上去场院里剥玉米。白天男劳力从山里将掰下来的玉米运到场院里，晚上，妇女、儿童都带上网包到场院剥玉米叶子，剥下来的叶子归自己所有，因为那时烧草很紧缺。场院里，一盏汽灯高高地挂在用木头支起来的三脚架上，汽灯周围一群虫子嗡嗡乱飞，妇女们围在一大堆玉米周围，一边嬉笑着，一边飞快地将包在玉米棒子外面的叶子撕开，光秃秃的玉米各自扔到身后，玉米叶子装到网包里。儿童们则围着场院你追我赶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我虽然也想加入到儿童们的队伍里，可我毕竟与他们不同，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我要帮姥姥多剥玉米皮，剥下来的玉米皮可以烧火做饭啊！在剥玉米皮时，我发现一个问题，有的人剥玉米皮时总喜欢找个灯光暗的地方，眼睛不时地瞅着大家和保管员，不时将没剥皮的玉米偷偷地扔到网包里，等玉米剥完了，夹起网包就快速离开。

记得一天晚上，姥姥身边的人善意地将几穗玉米扔到姥姥的网包里，姥姥看见了却没吱声。剥完玉米，姥姥起身将网包拖到场院边上，拉起我转身就要离开。此时，保管员招呼姥姥把网包拿走，姥姥说，今晚天太黑了，看不见路，明天再回来拿吧。第二天一早上工前，姥姥带着我去场院，将里面的玉米棒子拣出来扔到玉米堆里，然后和我一起把玉米皮抬回了家。

路上，我不解地向姥姥提出我的疑问。姥姥告诉我，别人好意把玉米扔到我们的网包里，虽然她做得不对，但如果当时就拿出来，会让人家下不来台，要是我们拿回家，良心会不安的。人可以穷，可不能穷了志气。做人要坦坦荡荡，不能藏着掖着，千万不能占小便宜。

1974年，驻地部队支援我们村里修建“过江闸桥”，派车辆运送沙子、石料，大队安排姥姥在我们家里做饭，蔬菜是大队派人去城里买来的。一天中午，姥姥做了几个菜招待客人，其中有一个黄瓜拌海米，客人吃完饭后剩下了一点，大队书记让我和姥姥吃。姥姥什么也没说，而是把海米和黄瓜分开放到碗里，盖上纱布，准备下顿再用，然后把盘子里的菜汤递给我，给了我一块玉米饼子。看着我垂涎欲滴的样子，姥姥说了一句我终生受用的话：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集体的便宜我们不能占，给别人吃了扬名，自己吃了填坑。多么朴实无华的话语！

我们前后屋的老邻居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常指鸡骂狗，指桑骂槐，惹得全村人都躲着走。唯独对我姥姥，她从来没有骂过一个字，并且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她生了五个儿子，家里的日子过得也挺紧巴，虽然我们也穷，但姥姥总是针头线脑地尽力帮助她，事事忍让迁就着她。姥姥84岁去世的时候，她也82岁了，哆嗦着一步一挪地来到我家，扑倒在姥姥灵前，抢天呼地大哭了一场。

姥姥走的那天，全村人自发地冒雨为她送行，整整一条街的人，多么感人的场面啊！我终生都不会忘记，这是大家给姥姥一生无言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