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11日
柳华东
六月,酷热一天胜似一天。青青的杏子转眼就红了脸。这个时节,更诱人的是漫山遍野的金色麦浪。
胶东多山地丘陵,辛勤的人们创造了一层层从山脚到山顶的梯田奇观。每一层梯田都用石头垒成地堰,金色的麦子就这么整齐地站在由地堰划分的梯田里。
夏风徐徐,麦浪阵阵,看得人心里暖暖的。丰收的喜悦挂在每一个农家人的脸上,浸润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麦子就要熟了的信息,首先是从磨镰刀开始的。你听,饭后茶余,必是家家户户磨镰刀的时间。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那正是细腻的磨刀石蹭着镰刀的声音。这单调的声音,在农家人的心里,是一种美妙的音乐。他们从中听到麦子熟了的召唤,体会到丰收的喜悦,甚至从中闻到了金色麦子的味道!
在我的记忆里,麦收是最累的农活。最难为人的就是天气的热。大家都是早上四五点就到地里去了,图个清凉,可是太阳还是早早升上来,地上立刻像下了火,割麦人瞬时大汗淋漓。虽然热,但割麦子必须穿长袖衣服,不然,坚硬而粗粝的麦芒很容易就会划伤胳膊,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割麦子也是有技巧的。我刚学割麦子时,父亲说,别蹲着割,那样晃不起身子,形不成一泻千里的力道。我看过父亲割麦子,弓着腰,两腿一前一后缓步向前,左手微拢着熟透的麦秸秆向前推,右手握着镰刀柄梢,用镰刀贴着地皮尽可能勾住更多的麦子,用力向后拉,麦子应声割倒。动作连续进行,麦子成片倒下。父亲是个割麦子的老把式,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他割麦子更像是一种表演。只见他两脚交替前进,甚至是一溜小跑,麦子就在他的怀抱里有秩序地翻涌着,顺从地躺倒在地上。要不是看见他手里的镰刀来回不停地勾住前边的麦棵子,你会以为那麦子是早已割好站在那儿的,父亲只是把它们放倒而已。那时候,我感觉父亲就像一台割麦机,麻利而不知疲倦。
割倒的麦子,还要捆成一个个的麦个子,这也是个技术活。先抓一把还有点泛青的麦子,平均分成两扎,握住麦穗头,一拧就是一个捆麦子的好绳子。就势拢起一抱麦子捆起来,方便实用。
割麦子是个卖力气的活计,人们总是做好各样的后勤准备工作。比如喝水,天气蒸笼一样,人很容易口渴难耐,家家都备着水。而这水也各有名堂。简单的就是白开水,爱享受点的加点糖精,若不嫌麻烦,也有挑着绿豆水上山的,奢侈的还有买几瓶汽水进麦田的,这样做大多是为了哄着年轻人尤其孩子帮忙割麦子,传出去很容易被人说成是“烧包”。
这时候我最期待的,是割麦子的间隙吃根雪糕。六月的麦田里,人们挥汗如雨,忽然田埂上或远处的地头沟畔,有个响亮的声音喊起来:“都来吃雪糕啊,不甜不要钱!”
呵呵,这才叫及时雨呢!卖雪糕的瞅准了这个农忙时刻,正舍力麦收的农家人一定不会舍不得那毛儿八分的雪糕钱。好家伙,把雪糕都运到麦田里来了!
大家难得放下镰刀过来买雪糕。这也有各种情形:有真不差雪糕钱的;有的是因为孩子在帮忙,用雪糕调动积极性;有的是有亲戚朋友帮忙割麦子,雪糕都送上地头了,哪能不买……冰凉的雪糕吃下去,那真是六月喝雪水——惬意!
麦田里的乐趣还有很多,比如大早上的,刚进麦田,很可能就惊起一只兔子,飞出一只彩色的山鸡,或者一只蹒跚的刺猬仓惶逃遁。有时候,在麦田里割着割着,麦秆子上还会出现一个鸟窝,甚至里面还有鸟蛋呢!哎,总有这样粗心的鸟儿,麦田里垒窝哪能长久呢?
有一年麦收,天刚刚亮,父亲就进山割麦子了。结果碰上一窝兔子在麦田里散步,冷不丁看到有人来了,兔妈妈一溜烟跑了,一群小兔子在麦田里四处乱撞,竟被父亲捉到了两只,带回家养了起来。把我们弟兄几个乐得,天天去山上给小兔子割嫩草。
割下来的麦子一律运到打麦场上,挨号等着用脱粒机脱粒。脱粒后的麦秆就是软软的麦穰,被人们一层层码堆在场院四周,可漂亮了。这些麦秸垛立刻就成为孩子们捉迷藏、玩游戏的游乐场。
脱粒后的麦子是要晾晒的,否则会发芽变霉,而看场晒麦子又好像天生就该是孩子们的事情。虽然看麦场不晒也不累,但是没有雪糕吃,也看不见兔子野鸡等小动物,倒是总要与一群不知好歹的麻雀斗争,反不如割麦子有趣了。
新打下的麦子收回家,粉出新面粉来,一准会蒸馒头、烙饼、包包子,以此来犒劳一家人麦收的辛劳。那雪白而松软的新麦粉做出的各种美味,真是香呀!在这扑鼻而来的香味里,你会突然醒悟到,一切辛劳都是值得的。
我最爱吃的当然是烙饼。锅底下烧着刚刚打下的麦穰,火势软软的,锅里受热均匀,正好烙饼!母亲把透着诱人麦香的大饼在锅里很用力地摔几番,那焦黄惹眼的大饼松软喷香,一条街上的人家都能闻到。烙好的大饼撕开来,一层层的纹路清晰可见,难怪人称千层饼啊。再配上点拌黄瓜,还有大葱蘸酱,真是难得的美食!
我离家外出求学、工作谋生的几十年里,常常想起母亲的烙饼,想起小时候割麦子的旧事,一切都是那么亲切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