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我走进牟平“工夫市”

2023年06月05日

李国全/口述 刘甲凡/整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麦黄三晌”的时节,一下子就想起了我68年前的一段打工经历。

1955年,我16岁,在本村小学念四年级。因为家里人口多房间少,晚上睡觉就到同学李树国家里去“拼大炕”,一块“拼大炕”的还有和我同岁的李国恒。

那还是“单干”时期,每年夏秋农忙时节,我们村的一些壮劳力,就会到牟平“工夫市”卖短工。当时正逢麦收季节,李树国的大哥哥每天都去卖短工拔麦子,晚上回来,他就给我们讲白天经历的那些事。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是他每天能挣两块钱,还能吃上大饽饽、小米干饭、猪头肉、煎刀鱼这些好东西。每当听他讲起这些,我俩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我家10口人,只有爷爷和叔叔他们这些壮劳力才能吃上苞米饼子和小米干饭。我和弟弟妹妹几个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好饭。大饽饽、猪头肉和煎刀鱼对我俩的诱惑力太大了,两个人一商量,决定也去工夫市卖短工,不光能挣点小钱买点学习用品,最主要的还是想吃上一顿大饽饽和煎刀鱼。

第二天鸡叫头遍我们就动身了,到了工夫市,天才麻麻亮。工夫市在牟平城东关柳林集那条街上(现在的酒厂街),那里是牟平人卖短工的集散地。由于是麦收的大忙季节,工夫市上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需佣工的人来了,大伙就围上去,当面谈妥价钱和大致的活计,就相随着走了。太阳出来老高了,我和李国恒却始终没人搭理,都嫌我俩长得太瘦小了。

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我俩只得悻悻地动身往回走。等走到牟平城南沙家庄村头的时候,被一位60多岁的老伯拦下了,当问清我俩是出来打工没人要时,就说如果愿意可到他家去干一天。大伯开出的条件是早饭吃大饽饽,中午小米干饭,晚饭喝白面汤,工钱是给我们两个人一块钱。想到能吃上大饽饽,我俩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到了老伯家,他说要我俩先推几趟粪到村头的地里,再吃饭。那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小推车都是木头轱辘,不像胶轮那么有弹性,推起来格外吃力。我们两个16岁的孩子,又饿着肚子,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推一个拉,好不容易才推了几趟。吃早饭了,等大饽饽和咸鲐鱼干上桌后,我俩的眼珠子都放光了,什么也不管不顾,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别看我们干活没多少力气,可正是“半桩小子赛头猪”的年纪,一会儿的工夫,每人一个砂碗口大小的饽饽就下肚了。老伯在一旁看着,不迭声地说我俩是“干活不济,饭量不小”。

吃过早饭,老伯先带着我俩到打谷场上,把前一天收的麦子摊开了,说是要趁着中午的好日头打麦场。这段活儿刚干完,老伯又招呼我们到村南的地里种玉米。他给我俩安排的活儿是用“二人抬(一种小农具,也叫耠子)”开沟,他们家的人跟在后面施粪、下种。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烤着,脚底下的土都有点发烫了。我俩轮换着,一个在前面弓背弯腰拼命拉,一个在后面用肩头抵住杠把使劲往前顶,一会儿工夫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可到了这个份上,打退堂鼓是万万不行的,我俩就咬牙坚持着,总算把那半亩多地的玉米种上了。

刚要坐下喘口气,老伯就催我俩趁着太阳最毒这个当口去打麦场。也是看我俩确实累得不想干了,老伯就答应午饭让我们吃上猪头肉,这才让我俩又振奋起来。打场用的是带支杆的碌碡,我俩还是一个人扶着支杆,一个人拉着碌碡转圈。又忙活了好大一阵子,被飞扬的麦糠整得灰头土脸,才算是把这场麦子打了一遍。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老伯没有食言,上桌的是小米干饭和汤菜,还有一碗大葱拌猪头肉。我俩自然又是猛吃一气,直吃到弯不下腰了才罢休。

午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大伯让我俩把麦场上的麦草垛起来。在这之前,那个麦草垛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是前一天一个短工干的。干这种活我俩实在是“力巴头”,丁点技巧也不懂得,只知道一个劲地往上摞。等太阳落山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收了顶的麦草垛“呼啦啦”一下子倒了下来。

这一下老伯火了,厉声呵斥我俩是“文登县的轿夫子——能吃不能干”,说是如果今天不把草垛重新整好,不但不能吃晚饭,连工钱也不给。我俩急眼了,就找理由说是草垛原来打底就歪了,倒了也怨不得我们。双方越吵越激烈,老伯就用手推了一下李国恒,说是要我们赶快滚球。我眼瞅着李国恒顺势就四脚朝天倒下了,接着就大声哭喊着在地上打起滚来,说是他的腰跌坏了。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鼻涕眼泪流下来,再用脏手抹一把,就活脱脱成了一张唱戏的大花脸。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老伯的邻居们都惊动出来了,男女老少有几十号人。看到这种情形,都劝老伯消消气,不要和两个孩子计较。李国恒这一招也实在是令老伯猝不及防,他一看再这样闹下去,就要被邻居们说三道四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自认倒霉,答应我俩工钱照付,晚饭照常喝白面汤,草垛的事也不用我们管了。这种情况下,李国恒被我踢了一脚,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哭了。其实,我心里最清楚,他表演这套把戏不是第一次了。有一回,我们去南村老杨头家偷杏子,他被人家逮住了,为了脱身,用的也是这套把戏。

过了些日子,我俩卖短工这件糗事就在村里传扬开了。一时间,“一块钱俩”就成了大伙凑到一起唠嗑时的笑料。再往后,又变成了生产队上弱劳力的代名词。那些年,凡是小学毕业回生产队参加劳动的孩子,都被叫成“一块钱俩”的劳力,干一天活儿记5个工分。

现在想一想也真是可怜,两个16岁的孩子,为了5毛钱,为了吃一顿大饽饽和猪头肉,不但铆足力气干了一天,最后连“耍赖”的套路也用上了。再看看现在的孩子,16岁还没离开父母的手掌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