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也有泪

2023年05月30日

王功良

总有些难忘的瞬间,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1987年毕业季,火炉一般的济南闷热燥湿。离开军校的那天晚上,宿舍里、走廊里到处可见堆放的废纸、书本和杂物。战友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打包装箱托运行李,即将奔赴未知的前程,大家的心情跟燥热的天气一样躁动着。有的被分配到河南卧牛山里,有的被分配到渤海深处的小岛上,我被分配到昌潍平原荆山洼驻军,同窗三年的战友将不再同行,与入校时的从容和憧憬相比,即将毕业的我们有一种慌张的期待。新的岗位在召唤着,顾不得回头再看一眼熟悉的校园,也顾不得与战友执手话别离,大家忙不迭地收拾行装,仿佛被洪流裹挟着前行,向前,向前。

解放牌大卡车准时出现在宿舍楼前昏暗的路灯下,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车后,卡车便缓缓地驶出了军校大门。济南火车站的老式哥特式建筑,在穿过梧桐树叶灯光的映照下别有特色,像是军校里那个楚楚动人的烟台女孩。战友们把行李堆积在站前广场上,默默无语,等待着分别时刻的到来。

旅客们熙熙攘攘,战友们握手拥抱拍打着双肩。在祝福声中,我登上了东去的列车,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中。汽笛响起,挥手自兹去,军校生活的日日夜夜又浮现在脑海中。想起历历在目的往事,想起深情厚谊的战友,“山叠嶂,水纵横”,心头一热,禁不住泪眼婆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那是在军校时、大约是1986年,参加老山、法卡山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原济南军区官兵凯旋。那时全社会爱国热情高涨,《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是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军区决定为这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头天晚上进行彩排演练,几十辆解放牌卡车披上彩带红花,在30多公里长的济南经十路上列队入城。军校调配了3辆卡车参加仪式,负责敲锣打鼓,我所在的第二辆车是车队的排头位置。为了不扰民,彩排在晚间悄悄进行,按照计划路线走下来就算完成任务,参战官兵代表没有参加彩排。

晚上8时多,彩排演练军车开始按计划列队行进。看到浩浩荡荡的军车披红戴花,列装整齐,不明就里的老百姓误以为参战官兵返城了,一传十,十传百,济南城瞬间沸腾了。沿街的居民打开了窗户,高声呼喊着:“向子弟兵学习!”“向子弟兵致敬!”“解放军万岁!”欢迎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军车匀速前进,经十路两边挤满了欢迎的人群,老百姓的热情像点燃的火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成箱的毛毯、床品、皮鞋等物品纷纷往军车上扔。我和战友们不停地向群众解释,“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参战部队!”远远望去,前方道路两旁已经聚集起大量的欢迎人群。

烟台日报社记者武前才拍摄的照片《献给叔叔的礼物》,就是在当年这个背景下抓拍的。一个小女孩跑出欢迎的人群,向凯旋的战士送上一束鲜花,军车上的解放军战士弯腰伸手接过鲜花,逆光下的画面唯美动人。这幅照片记录了军民鱼水情的感人瞬间,曾获得中国新闻摄影大奖。

常有人说我是性情中人,很容易被感动。是儿女情长?是率性而为?至今我也没弄清楚是褒是贬。

1991年冬季,部队派我们去四川大凉山布拖县征兵,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布拖县是褶皱背斜山地,山脊舒缓宽阔,地表相对高差多在几百米以上,一座座“悬崖村”隐匿云端,似与世隔绝。“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越野车颤颤巍巍地向前挪着,脚下是万丈深渊,看一眼腿肚子都发抖。从成都来的司机不敢开车,只能雇当地的彝族人。自然环境的恶劣超出了想象。

家访兵员之后,我的心情很沉重,对顽强生活的彝族老乡深感佩服,便掏了一点钱送给他们,可他们拼命拒绝。几次推让,陪同的武装部长只得出面劝说,他们才把钱收下,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去年看电视新闻专访,说是大凉山在精准扶贫政策帮助下,全面实现了脱贫,我十分欣慰。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8.0级特大地震,地动山摇,道路被堵,房屋倒塌,那是一道抹不去的记忆伤痕。那些日子,电视上实时播放着灾区的残垣断壁,以及举国救援的新闻画面。生命逝去的悲痛、守望相助的坚强以及灾难面前的大爱,使我常常禁不住感动落泪。一天清晨,阳光明媚,我早早来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浏览当天的新闻。当读到一则“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抗震救灾报道时,心底像是被猛然一击,感动得泪水潸然。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被世间的温暖所感动。那些难忘的瞬间,像是一幅幅精彩的画面,承载着感人的故事,让我感知到真善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