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5月14日
北芳
旧时,男耕女织是一种生活常态。纺线车、捻线槌、织布机、缝纫机、刺绣布艺、花边棒槌、补袜子的鞋撑、做鞋的鞋楦、纳鞋底的夹子,都是母亲的女红工具。
白天,母亲和父亲把一垄一垄的庄稼地侍弄得像手里的针线活一样细致。夜深,当孩子们在和梦拔河的时候,母亲也在与贫瘠的生活拔河,一家老小的穿戴缝补几乎都是在灯下完成的。孩子们长高了,母亲背驼了;孩子们背起行囊要飞向远方,临行再加上一双母亲日夜赶制出的千层底新布鞋。油灯熬枯了母亲的双眼,千针万线缝制进母亲多少慈爱多少牵挂!
针线活,也就是女红,是每个女人从小要学习的功课。少女时练就的纺织、刺绣手艺,结婚后就用来缝制孩子的衣服鞋帽,甚至一家老小的穿戴。家里和布有关的用品,小到荷包、鞋帽,大到衣服、被子,都是出自母亲之手。
我拿起璜山民艺博物馆收藏的一整套旧时的母亲纳鞋底做鞋的工具,耳边响起小时候的童谣:“小媳妇,坐椅囤(音:得儿),搓麻绳,纳底囤。”
那时,做鞋最累的是纳鞋底,需要好几道工序来完成。妇女在秋天把麻绳梳好,再一点一点搓成细绳,缠在线板上,纳鞋底备用。
纳鞋底的头道工序是“打壳(胶东发音que)子”,即用破烂衣服或碎布拆洗叠熨帖,再用面粉加点明矾打出糨糊,在一扇木门板上,把旧布用糨糊拼凑黏在一起。待到一定厚度,把布和木门一起拿到太阳下晒,晒干后,把布从木板上揭下来,就是胶东人口中的“布壳子”。
制作鞋底时,把一层层“布壳子”叠起来压实,有一厘米多厚,按照鞋号码的大小画样,用皮刀切成鞋底样。
母亲的针线笸箩里盛着针、线、顶针、锥子、针夹子等“长枪短剑”,母亲右手中指上始终戴着顶针,富家小姐戴戒指,贫家母亲戴顶针。母亲先用锥子在几十层布的鞋底上开路,大眼针带着麻绳线在后面穿过,顶针顶在针鼻推动针,针夹子在前面用力拔,针线就顺利地通过厚厚的鞋底,来回穿梭。为此曾产生一句歇后语:纳鞋底的不用锥子——真(针)好。
棉布填千层,麻线扎千针。母亲“左右开弓”,每拉一针,都把线缠在手背上狠劲一挣,使鞋底更加结实,鞋底两面露着密密麻麻的线点,而母亲手背上的青筋却被麻绳勒得“鼓”了起来。
纳鞋底,毕竟太费力,于是有的家庭让木匠做一个纳鞋底夹子,夹子由两块木板和两根木条组成,两块木板呈“A”字形结构,两根木条插在木板中间,起到紧固连接作用。使用时,将上面的木条上抬,木板张开,把鞋底子放入后再下压木条,两块木板就被收紧并夹住鞋底。
纳鞋底时,母亲用双腿压住夹子两边的横杆,夹子就不会来回晃动。有了夹子,不用手拿鞋底子,这样两只手都能用上劲,效率自然就快得多。
大集体时代,妇女上山干活,包里都带着“布壳子”鞋底。歇息时,母亲拿出鞋底,飞针走线地纳着;生产队里开会,或者雨雪天有闲聊天时,妇女们大都抽空“见缝插针”地纳着鞋底……
鞋底纳好后,再做鞋帮。做鞋帮有纸剪的“鞋样”,贴在布上剪裁。鞋帮由鞋面布、鞋面衬、鞋面里子布组成。一般鞋面是用青平纹布、条绒布,里子是白布,中间夹上一层“布壳子”,三层缝在一起。然后用夹板、鞋楦、锥子、大针、麻线等各种工具把鞋帮镶在鞋底上。
母亲缝缝补补的女红工具中,还有一两个补袜子的木头撑子。以前袜子是用自己织的布做的,脚后跟和脚趾头处一般先穿破,母亲就把袜子翻过来套在袜撑子上,用布补好继续穿。后来有了尼龙袜,破了也照样用袜撑子补起来;有时,母亲会把一个用两三层布纳的软鞋底镶在尼龙袜的脚底,这样武装起来的袜子会更加耐穿。
“丝丝白发儿女债,历历深纹岁月痕。”在那些“脚底没鞋穷半截”的艰难岁月里,母亲将千般母爱集于“足下”,让一家人穿着舒服合脚的千层底,行走在厚实的大地上,蜿蜒出一个时代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