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至夜深，有雨忽至，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地扑在案前的窗上，再静静地滑落，不像是雨，倒像是夜色与窗户的一次温柔的互动，让窗内看书的我，不自觉地停了翻书的手，不自觉地凝了神，心情愉悦，独自莞尔。

很自然地想起了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明明是夜深人静，明明是岁已暮春，夏之将至之时，却有着如春天般的热闹忽然涌上心头。想起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春日正盛的街市，闲闲的逛街客，悠悠的卖花人，还有长街深巷里，那些清澈如水的叫卖声。岁月悠长，时光生动，人间美好，皆至眼前。

那样的街头，有着我最喜欢的人间烟火气，最生动的人间烟火色。

想起儿时在家，最是喜欢种花，每到春天，必会将之前搜罗珍藏的各种花籽拿出来，小心而慎重地洒在门前松软的院墙跟下，然后冒着一场又一场的细雨，去在松软的泥土里一点一点地寻找它们新的踪迹，眼看着它们冲破薄薄的黑色外衣，看着它们绽出青青的芽，再看着它们生根，茁壮地成长，慢慢地散了叶，打苞，开花，日子缓缓慢慢地流淌。可是，于花，于我，于那些日日上学放学必晨昏相望的院墙的小小角落，我们的日子又是何其的热闹而充实。

在所有我种过的花里面，最是喜欢栀子花，因为在乡间栀子花极好养，不挑地儿，随随便便折下一根花枝往泥土里一插，便能带来许多惊喜。我喜欢栀子打苞时的青翠如玉，也喜欢它们半开时悄悄露出的半白，如月牙，更喜欢的是花开后那沁入心尖的花香。栀子花是乡间最大方的花，开得热烈，香得随意。那花香，香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也温暖着我与故乡分别后的所有寻常日子。

我也记得，那时候的春天，乡间的小路上会出现很多的小鸡，它们就像春天来到时，那些一夜之间长满路边的小草一样，出现得那么自然，那么的应时应景。那些散养的小鸡，会被各自的主人染成独具一格的颜色，以作区别。它们自由地走在乡间的小路，叽叽叽的声音软软地叫着，叫得那些乡间扬尘的小路，都变得热闹生动有了温度起来。

后来读书，读到陶渊明的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那些在记忆里沉寂了很久的袅袅炊烟，那些熟悉的乡间小路和低矮的旧旧的房子，那些许多年未见的，用亲切的乡音叫过我小名的人，便一起随着记忆，那么自然地走过来，走到我的眼前，那些沉溺在久远的记忆里，被时光过滤得只剩下黑白色的画面，依然是那么的暖心，那么的鲜活。它们有着平淡日子里触目可极的诗情画意，带着熟悉的烟火气。而这样的烟火色，随着年纪的增长，只会越发让人心生迷恋。

假日的时候，偶尔我会起早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最是喜欢找路边的小摊买些水灵灵的青菜。卖青菜的大多是一些周边村子里闲下来的阿婆们，自己种的青菜吃不完便拿到市场找个空着的地方摆一摆，连称都不用，只捆成一把把地齐齐放在那儿，也不用吆喝叫卖，那些沾着晨露的青菜会很自然地吸引着路过的一双双眼睛。

卖菜的阿婆早已熟悉，有一次我去买菜，她熟练地递来一把青翠欲滴的香菜，一起送来的还有一脸亲切的慈慈的笑。提着青菜回去，走在热闹的菜市场，看着来来往往手提车载，如我般逛于菜市场的人。汪曾祺的“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跃然心尖。一路好心情，朝着家的方向喜悦而行。

四方小院，流年安稳，烟火寻常，皆是欢喜。 胡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