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10日
林红宾
春风解冻,春阳和煦,春雨轻洒,山里的野菜开始登台亮相了。
最先上场的是蒲公英。去年初秋,它们手持精致的小伞,随风飘啊飘啊,最后撒落在山道边、河畔旁,经过秋雨滋润,雪花呵护,现在已生根发芽,率先开花了。那花儿金灿灿的,俨然用赤金打制而成,分外耀眼。少年时代,我和小伙伴们时常提着小篮子,拿着小铲子,沿着河畔剜蒲公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剜满了篮子,拿回家让妈妈用开水一焯,用它包包子,虽味道略苦,却好吃。尤其蒲公英有消炎祛火的功能,遇上伤风感冒头痛脑热,用它烧水喝,挺管用哩。
苦丁子和苦苦菜紧随蒲公英露面。这两种野菜不喜欢择水而居,而喜欢向阳的山洼和地堰,往往是一片一片的。苦丁子和苦苦菜好像命运很苦的孪生姐妹,相依为命,密不可分。到山里剜苦丁子和苦苦菜回来,将它们择好洗净蘸酱吃,头两口觉得很苦,再吃就觉得清香可口,越吃越爱吃。将它们焯好浸好熥虾酱,味道特鲜,百吃不厌。还有一种俗称“面曲曲”的野菜,叶子长而肥,形如苦苦菜,喜欢生长在黏土地里,也可食用。这些野菜的根和老叶,鸡和鸭子最爱吃,往往是你争我抢毫不相让。倘若分一些给猪,猪会高兴得不得了,风卷残云般连泥吃掉,然后前腿搭在圈沿上,朝你哼哼,分明在问,还有没有,要是有再给点。这家伙见了野菜饕餮无度,即便给它一篮子,也不够它吃的。
在春风频频呼唤下,生长在麦田里的荠菜已长得绿莹莹的,那叶儿长得纤巧,细细端详,跟雪花的图案极为相似,莫非是雪花眷恋大地幻化而成?还有一种野菜,俗称“米溜菜”,叶子很小,没有火柴头大,但是叶子紧紧箍在一起,重重叠叠,凝碧聚翠,赫然醒目,酷似浓缩的西蓝花菜。它伴随荠菜登场,用它包饺子,满口清香,令人食欲大增。还有“麦粒蒿”“胡黍布墩”等野菜,都可食用。
这时节,深山里的薇菜和蕨菜也从石缝里长了出来。嫩芽破土时,状如鸡爪,绿莹莹紫蒙蒙的,采回来略微一焯,佐以蒜泥凉拌着吃,味道独特,堪称山珍。
香椿俗称樗芽,喜欢生长在石堰下,繁殖力特强。那嫩芽紫莹莹的,不足一拃长时,囫囵个儿扳下来,佐以面团和鸡蛋,上锅炸着吃,奇香无比。将其腌于坛中,可作为小菜终年品啜。桑树和皂角树的嫩芽采下来经开水一焯,佐以酱油蒜泥凉拌,十分爽口。用花椒嫩叶佐以五花肉熥豆瓣酱,别有味道,品尝一次,令人难以忘怀。花椒嫩叶熬鲐鱼,堪称绝配,味道独特,令人食欲大增。
谷雨前后,山麻楂菜就发芽了,长到一寸多长时,我和伙伴们便上山掐。山上有的是,不大一会儿就掐满了篮子。大山距村子远,来一趟不容易,索性脱下衣服再包一些。山麻楂菜味道纯净,佐以“五花肉”包包子,挺顺口的,远比大白菜和萝卜丝好吃得多。有一次,我和伙伴们上山掐山麻楂菜,突然在一草丛中发现了一条1米长的小花蛇。我天生怕蛇,不免尖叫一声,大呼有蛇,招呼伙伴快跑!伙伴们扔下篮子四散逃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如履薄冰般靠上前拿篮子。我心有余悸,再掐山麻楂菜时,总会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再掐。当石竹长出三个嫩叶时,可采下来晒干泡水喝,其色金灿灿的,馨香扑鼻,可与名茶相媲美。远志开花时,可将整个茎儿采下来用以代茶,绿莹莹的,俨然竹叶青,喝上一口,清醇爽口,犹品悠悠药香。
地堰上、山坡上有一种俗称“老母鸡肉”的植物,根儿酷似桔梗,刨出来刮去皮即可生吃,味道又甜又香,果然名副其实。还有两种植物,分别叫“鸭肉”“鹅肉”,与“老母鸡肉”大同小异。据说,这三种植物都属沙参家庭中的成员,常食对人体极为有益,难怪用它们的嫩芽包包子那么好吃。
当山桃花盛开的时候,榆树也开花了。那花儿黄绿相间,如同古钱,鉴于这个缘故,乡亲们管它叫榆钱儿。这名字取得有学问。榆钱儿摘一些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甜兮兮的。采一些拿回家让母亲佐以豆面蒸馇吃,香甜可口,会吃得饱饱的。
母亲深知前街刘奶奶爱吃榆钱馇,做好后总让我送一碗给她尝鲜。刘奶奶接过榆钱馇,满脸会笑成一朵“金钩菊”,不无感激地说:“你妈心眼儿真好,你呢,手脚又勤快,长大后保准会有出息的。”举手之劳,就受到刘奶奶这等夸赞,我听了心里也感到美滋滋的。
立夏以后,刺槐又开花了,一串一串的,满树皆是,往往是满坡满谷,白茫茫的,如降瑞雪,芬芳馥郁,蜜蜂们赶来采粉,嗡嗡声不绝于耳。我和伙伴们会趁花儿含苞欲绽时赶来采。回家用开水一焯,佐以小许白面蒸着吃,白爽爽粉嘟嘟的,真个是春色可餐哩!刺槐花馨香扑鼻,一些草蜂也会捷足先登,就势在树上做窝,往往一窝有五六十只。有一次我上树采槐花,不慎惊动了草蜂,它们视我为打家劫舍之徒,竟对我大动干戈,有三四只箍在我头上,蜇了我几下。我猝不及防,被蜇得呲牙咧嘴,从树上摔了下来,屁股差点摔成八瓣。
春风梳理着河边的柳树,梳得柳树好不舒服,不出几天,枝条上就鼓起了芽苞,一串一串的,好像爬满了一树绿蝌蚪。再过几天,“绿蝌蚪”就长出了小翅膀。这时采下来食用,可好吃哩。
芨芨菜虽然浑身长刺,但是却有止血的功能,小孩子鼻子出血,用它烧水喝准好;倘若割草不慎割破手了,可采几棵揉细,将汁液滴在创口上,稍停就好了。芨芨菜喜欢黏性土壤,在未播种之前,往往会长出一大片。为防它扎手,可捏住其基部拔出来。芨芨菜一入开水,刺儿就没了,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河边的河蓼子和一种俗称“王八叉”的植物也长出来了,它们的嫩芽也可食用。地榆是一味中药材,有止血、疗疮、除渴、明目的功能。将其嫩叶采回家,掺和玉米面烀饼子,黄绿相间,其味鲜美。胡枝子的花紫莹莹的,采回家蒸馇或烀饼子,烧好火一揭锅盖,立马香味四溢,令人满口生津。
当进入夏天,连下大雨,山上会长出“雀菜”。“雀菜”学名地衣,是菌和藻的共同体,由腐殖质滋生而出,平日里销声匿迹,只有在下雨天才出来。我和伙伴们总愿趁雨后上山捡“雀菜”,将其洗净做馇或包包子,吃到嘴里滑滑的,不用细嚼就一下子滑到肚子里,好不受用。“雀菜”是稀有之物,唯有山里人有这份口福,外人是尝不到的。有一次,有个伙伴发现了一簇稠密的“雀菜”,忙着用手往篮子里捧,不巧把一只癞蛤蟆捧在手里,吓了他一跳。
进入三伏,草坡上的黄花就开了。那花形如同长号,好像在合奏《生命畅想曲》。采些黄花炒着吃,那可是一道味道鲜美的下酒佳肴呢。
我是吃故乡的野菜长大的,因此对故乡的野菜特有感情,也有深深的记忆,述说起来如数家珍。至今,我的唇齿之间仍有悠悠的野菜清香,每每思之,乡愁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