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

我与亿万年前的一条鱼儿迎面相逢。

它微微张着嘴，似在轻轻地呼吸，又似在吐着泡泡。我看到它的眼睛了，它也在凝望着我。我感受到它的呼吸了，我感受到它的悲喜。

“鱼儿的眼泪，只有水知道。”可是，这不是水中的鱼儿，它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水，却被冰冷的石头紧紧拥抱着，风吹过，雨淋过，霜落过，雪飘过……它与石头渐渐融为一体，就像在演绎着一个海誓山盟、地老天荒的爱情故事。石头对鱼的爱情，是不是有点儿石破天惊、惊世骇俗？

石头紧紧抱着鱼儿，来到亿万年后我的面前。它微张着嘴，我仿佛听到了它的娓娓诉说。亿万年前的一个瞬间，地崩山摧，轰然的巨响打破了鱼儿平静的生活，清澈平静的湖水突然被滚滚而来的泥石淤塞填平。鱼儿被一些泥土紧紧相拥，一瞬间的窒息使鱼儿还未来得及明白就成了泥土的俘虏。泥土紧紧抱着它，它在泥土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变得安适。它们相拥着，一任四季流转，光阴变迁。慢慢地，柔软的泥土在风雨剥蚀中变得坚硬，它把鱼儿深深地嵌入自己的胸怀，一任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鱼儿命运的改变或许是另一个瞬间吧。看似平静的湖面其实是暗流涌动，地底的岩浆遏制不住自己的热情喷涌而出，即使是蔚蓝的湖水也不能阻止它们的热情。它们把自己燃烧成灰烬，湮没了湖水，水中的鱼儿顷刻之间被火山灰包围和封存。那些火山灰在岁月中慢慢散尽它们的余热和温情，渐渐变成冰冷的石头，那些鱼儿也变成它们的殉葬品，被它们裹挟着来到了亿万年后的今天。

有一双手偶然揭开了那些黄色或灰色的页岩，那些小鱼儿突然暴露在阳光下。沉睡了亿万年，它们终于苏醒了。它们依然在石头中一动不动，可是它们却游动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游动在人们的传说中。

宋代文人在《云林石谱》中曰：“古之陂泽，鱼生其中，因山颓塞，岁久土凝为石而致。”

宋代文人在《鱼石诗》中曰：“火山一片石，追逐见鱼儿。图画形相肖，鳞鳍态不遗。蛰方冰底懒，仙时鱼来时。好与芝同供，还吟玉局诗。”

这些小鱼儿游离了偏远寂寞的山峦，游向了山下温暖的人间烟火，人们把它们供置于案头，摆放成屏风，可是无论置身何处，它们都和镶嵌它们的石头不离不弃了。莱阳人亲切地称它们为“鱼儿石”，它们是记录1.5亿年前中生代晚期自然状况的鱼化石。

和这些小鱼儿对视，就是和亿万年前的山川河流对视，和山川河流中的花鸟鱼兽对视。对视的刹那，亿万年时间的洪荒大流汤汤而过，在自然的伟力面前，生命因渺小而更显尊贵。

和这些小鱼儿的对视，让我的心在瞬间变得柔软和透明，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让我产生了一种感动。这些石头中的小鱼儿穿越亿万年的光阴而来，它们的生命愈益强大，正如莱阳电视台梁山昌老师在他的《莱阳鱼化石 大自然的神笔》中所写：“历史的沧桑并不都是写在教科书里的，还有一种沧桑保留在久经岁月的磨损、大自然的洗练而残存的化石上，读这种沧桑远比教科书更加直观，也更加能映入人们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