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刚

当人们离开单位或光荣退休时，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深眷恋。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千年古邑掖县（今莱州市）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上电热潮。我是西由公社送农电时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一

1980年秋收前，我还是西由拖拉机站一名农机操作手。一天下班前，站长林元盛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公社（后更名乡镇）党委要成立农电站（后更名供电站、供电所），从我们单位挑选个人。你年轻，又是高中生，有文化，政治觉悟高，就过去吧！好好干。”这让我感动不已，对拖拉机站也恋恋不舍。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镇上的另一名学员王永行，骑上自行车，带着行李，一路哼着小曲，飞快地向掖县党校奔去。

我们这个电工短训班，共有学员30多人，都是从各个公社推荐上来的业务能手，人员成分复杂，年龄相差也不小。有的是刚毕业的高中生，有的是退伍军人，有的是公社广播站的线路员，还有公社的干部。

周一至周五，主要安排学习理论，周六至周日，老师就带领我们到现场演练，通过实操巩固一周所学知识。面对这一新职业，大家热情奔放，干劲十足，恨不得早点掌握电力技术，为家乡送去光明。一个月的培训班很快结束，电业局领导专程给我们送行，动情地展望全县电网的规划前景，鼓励我们要在新的岗位上大胆探索，刻苦钻研技术，争做掖县电力的“光明使者”。这让我们情绪更加激昂，像出征的战士一样，期盼马上奔向自己的战场。

那时候，只有经济发达的公社、大队副业效益特好的村庄，才能买上一台小型发电机。我骑车返回的路上，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电力系统新的一员，简直做梦都会笑出声。

迈进西由公社的大院，我向党委刘书记请示汇报，他郑重地对我说：“赶紧做出工程预算和施工计划，送交分管领导，尽早实施，早日通电！”按照电网供电顺序，农电站必须组建起一支建电队伍，架设10千伏高压线路，建造配电室，再架设380伏低压线路，通过低压配电系统，把电送到千家万户。

真到上阵，我一时却茫然无措，别说组织队伍施工，我连老师发的那张五花八门的架线制作器械表都搞不明白。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和组员永行，赶到第一批上电的平里店公社登门求教，幸好电建办所主任和郭主任给予了友好关照，我的心才踏实了些。

很快西由农电筹建办成立，管辖3个工程队，工程队又设若干个小组。农电工程不但点多面广线长，而且专业技术还强，一半以上的工程量还是高空作业，安全施工“重于泰山”。

工程开工前，我们首先对队长、组长进行详细的技术、安全交底，然后又召开全体动员大会，提出“发扬铁人精神，不负乡亲们期望，宁可扒几层皮，掉几斤肉，也要提前把电拉到千家万户”的奋斗口号。

低压队抽调了干过自发电和无线电的中青年、在部队上干过通信兵的退伍军人，以及村庄上有十八般武艺的能工巧匠，一共300多人，每个大队为一个施工单位。

对立杆队和高压队则实行“军事化”管理，在尹家村租用了闲置民房作为宿营地，大伙都睡地铺，就是在地面上铺上一层麦秸草。

二

阳历十一月初的胶东掖北平原，艳阳高照，风轻云淡，成群结队的大雁搏击长空。我们的农电工程全线开工，施工队员们甩开膀子大干，人人争先恐后，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即便老天爷翻脸，乌云密布，阴雨绵绵，为了赶工期，我们的施工一刻也没停下。

线路工区的国技术员，带领着5人测量高压线路的小组，顶风冒雨，在泥泞的田地里肩扛测量仪，手拎测量绳，艰难跋涉，把一根根小木桩，用锤子牢牢钉到测准的杆位上。

立杆队的开坑专班，跟着组长先期进入工地，用铁锨挖杆坑，人人汗流浃背也顾不上休息，都想着要为早些立杆做好准备。

立杆专班，在邓队长的现场指挥下，队员们步调一致，齐心协力，硬是用木杠，把超过人体体重十几倍的电杆抬进工地放进杆坑。就这样，队员们一天又一天地锲而不舍，风餐露宿。沿着平吴路（平里店到吴家庄村）由南向北，从王河的南岸，一直栽到莱州湾畔。

当我们把西由农业线最后的终端杆立到湾畔时，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西岭村沸腾了，有的老乡把家里最好的瓜果送给队员，一位老大爷还握着队员的手说：“如果能用上电，一辈子足矣！”

渐渐地就进入了冬季。天寒色青苍，西北风夹着清雪，寒风刺骨，把室外作业队员们的手指冻得像猫咬，耳朵像刀割。有一天早上，气温骤降，寒风凛冽，把王河的冰层冻得更加深厚结实，像一条暗灰色的长长玉带向前蜿蜒。拖拉机拉着高压队全体队员，毅然向王河北岸的第七个工地驶去。车刚一停稳，在刘队长的带领下，大家把穿在身上的棉大衣往车上一扔，迎着凛冽的寒风，精神抖擞地奔向各自的预定岗位，场面壮观感人。

待到下午一点多钟，在杆塔上作业的队员陆续往下撤，高度集中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他们的两条腿麻得竟不会走路，两手扶着电杆，许久才恢复过来。他们和地面的队员一起蹲着围在拖拉机旁，狼吞虎咽地吃着炊事员送来的包子，饱餐一顿后，顾不上歇一歇，又奔向下一个作业段……

岁月陪伴年轻的农电人在工地上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农电工程把他们的意志磨炼得更加坚强，锻炼成了特别能战斗的硬骨头队员，后来大部分队员都光荣入党。朱队员、吴队员、孙队员、刘队员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党支部书记，还有一位杨队员，还当上了乡镇的党委书记。

在冬去春来、百花盛开时，农电工程已架设10千伏高压线路20多公里，低压线路100多条、150多公里，建成配电室35处，安装变压器3000多千伏安，配电盘200多面，主体工程即将完工。

待到风吹麦浪，金黄麦穗飘香的时节，整个架线工程胜利完工，红卫大队（后更名天王庙）等6个村庄一次送电成功。秋收后，又有后邓大队等10个村庄送电一次成功。

在乡亲们的期盼目光中，我们的施工队员和时间开始赛跑，天天冲刺新定额，赶在1981年春节前，全公社实现了村村、厂厂、户户通电，农村的夜晚不再是一片黑暗，大街小巷一片欢声。

兴高采烈的父老乡亲早早来到西由大街，挂上了各式各样、多姿多彩的大红灯笼。华灯初上，灯火璀璨，灯光带来了温暖，也给新春佳节增添了红红火火的年味。

三

通电后的父老乡亲，亲眼看到了电力这个优质、高效的能源，给生活、工农业生产带来的新文明、新气象。当时，农业用电1千瓦时6分、照明用电8分、副业用电1角2分。

老乡们结束了捻煤油灯灯头、烟熏火燎的时代，个体企业、村办企业、社办企业，如雨后春笋，西由公社步入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

农电是个新生事物，由于当时电网发电侧装机容量相对不足，加之农电发展速度太快，变电站的值班员时常拉闸停电。老百姓反响大，“天黑了，电没了，人睡了，电来了”。原来丢掉的煤油灯，又换成了蜡烛。

我们深入到各个村庄、工厂车间，将原来一班用电的企业，逐步改成二班或者三班用电。村庄上的大小机磨改成下半夜低谷用电。一切为了保障农民基本生活用电。

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骑上自行车，拿着手电筒，逐村、逐厂到每个配电室去查负荷。宁静的乡村夜晚，陪伴着的只有如钻石般在天空中闪耀的星星，以及道路两旁不知名的草虫低鸣。每查完一遍，基本上到了凌晨二点多钟，但大家仍意犹未尽。直到今天想起，还有些百感交集。

到后来，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潮，电力工业迅猛发展，发电侧装机容量逐年增加，超高压输电线路也投入运行，“西电东送”全国联网。这有力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原光明铅笔芯有限责任公司用电负荷，从原来的180千瓦猛增到800多千瓦，生产的“光明”牌部优铅笔芯，畅销世界各地，公司负责人自豪地说：“生产量和销售收入，都居亚洲第一。”电力给农业生产带来了质的飞跃。农民浇地从最早的人推水车，从井里提水，到“195”型柴油机抽水，再到安装排灌专用变压器，架设低压线路，铺设地下管网，实现电力灌溉自动化，后来又实现智能化。

岁月不居，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经历了从煤油灯到电灯的变迁，所见证的不只是一个农电从无到有的时代，更是中国农村从贫穷落后到小康富裕的巨大变迁。我们有幸成为一个时代发展的见证人和建设者，心中始终感谢伟大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