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那年腊月，正赶上母亲和父亲结婚50周年，晚上，我们七个儿女在父母家为母亲举行了烛光晚会。

父亲突然说：“你们等一会儿，我要下楼拿一个礼物送给你妈。”于是父亲推开门下了楼。不一会儿，父亲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走上楼来。原来他是把玫瑰花藏在了楼下的车库里。这时候，小弟弟把音响打开了，婚礼上常听到的旋律慢慢响起，老父亲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单腿跪在母亲的面前，把一大束玫瑰花举在手里，说：“孩子他妈，祝愿我们的白头到老。”我们立刻为父亲母亲热烈地鼓起掌来……

可是，母亲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戏那样接过玫瑰花，而是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从小声哭泣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弟弟妹妹年龄小，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而我是母亲的长女，最能理解母亲的一腔悲情。母亲和父亲结婚的时候，正值五十年代初期，很多年轻的妇女都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缚，毅然走出家庭走上社会参加工作。母亲从小喜欢文艺，于是也走出家庭参加铁路文工团的工作。但是，父亲是一个封建思想特别重的男人，他不能容忍母亲经常和男演员们一起排练，三番五次和母亲吵架。有一次，母亲正在排练节目，父亲醉醺醺来到现场，大喊大叫着让母亲回家，甚至拿出一瓶农药以死相逼。无奈母亲放弃了酷爱的工作，做了家庭妇女，从此走上一条与文工团姐妹们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母亲时常郁闷，每当这时母亲就唱歌，她的歌声如泣如诉十分动听。我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为何母亲的歌声总是那么悲伤，却也经常听得我泪水湿了眼眶。再看看母亲一边唱一边流眼泪，样子十分叫我心疼。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静静地陪着母亲，抚摸着母亲乌黑的头发，想给她一些安慰。父亲看到母亲这个样子，也很是后悔，经常给母亲泡一杯茶水，默默地坐在母亲的身边，有时候会说：“原谅我吧，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是我错了。”

久而久之父亲的火爆脾气开始有所改善。特别是到老年以后，父亲对母亲照顾得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每天早晨和母亲一起起床，用自行车推着母亲去公园散步，回来路过菜市场，买回一天吃的蔬菜，然后煮稀粥和鸡蛋给母亲吃。母亲小脑萎缩，拿筷子不稳，经常会掉下来。父亲就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每个礼拜父亲都要为母亲洗一次澡，给她搓澡，给她洗头、梳头，然后把换下来的衣服给她洗干净。子女们看父亲干这么多活儿，总是过来帮忙。父亲说：“你们工作忙，孩子需要照顾，不用挂记我。我没事，我能行。你们的母亲照顾了我一辈子，总该让我回报她一下子吧。”

直到有一天，父亲病倒了，我们才知道，原来父亲已经得了食道癌，并且到了晚期。父亲拒绝做手术，他要省下钱来给母亲养老，他说：“你妈没有退休金，这些钱留给你妈用吧。我已经活到78岁了，在咱们家也是高龄了，我知足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我走了以后，你们能够好好照顾你妈。”

听了父亲的一番话，我们都为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感动。为了让父亲放心，我们七个子女向父亲保证，我们会像父亲一样照顾母亲，轮流照顾母亲的起居。

那天，只有我给父亲陪床，母亲去弟弟家看新出生的曾孙子。父亲我讲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父亲是为他年轻时候的鲁莽行为后悔了一辈子。父亲拒绝再继续治疗，他决定回家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在我们悲痛欲绝哭天喊地的时候，母亲却默默地走到花店，买了一束红色的玫瑰花，放置在父亲面前，她没有哭，嘴里叨叨咕咕地说：“老头子，等着我……”

果然，在母亲78岁时，她也安静地睡去了。他们的爱情是在艰苦的岁月里用血泪凝结而成的，有几分苦涩，有几分浪漫。像那一束火红的玫瑰花一样经历了风寒却更加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