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24日
刘学光
窗外,一位红衣少女抱着一个小男孩,正在仰望一树花开。她用手比划着和怀抱中的孩子交流,树上的鸟儿婉转鸣叫,似乎在应和着。此情此景,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一个少女在窗外盯着黑板瞅,神情专注。我的座位临窗,一歪头就能看到她。她朝我微微一笑,满脸真诚。窗外的花香,在教室里氤氲。
下课的铃声响过,我们一群男同学疯子般涌向操场。那个女孩悄悄地往学校后面的树林走去。碎花的上衣,有几处补丁凸显着。羊角小辫一走一颤,她不时回头,把圆圆的脸蛋留在回望的瞬间里。霎时,一个足球朝她飞来,她麻利地用手接住,递给气喘吁吁跑来追球的男同学。男同学拿着球高兴地跑回球场。她站立着,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大老远看到她在树林里拔野菜,篮子已快满了。她抹把额头上的汗珠,朝村子走去。
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她抱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教室窗外。她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风儿轻抚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直盯着黑板,小男孩在她怀抱里不时摇头晃脑,有时还吐着舌头。抱累了,她就把孩子放在地上,继续听讲。一会儿,孩子玩累了,要她抱,她又抱起孩子。孩子也许是饿了哭闹,她只好轻轻地离去,边走边不时地回望。
傍晚,她又回来了。课间,她拿着个小本子向我请教一个字的读音和意思。我告诉她之后,她高兴地跑到一棵槐树旁,槐树花开得正盛,她用两条细长的胳膊环抱住树干,两只脚往上一提,紧紧贴到树干上,然后轮换着一蹬一蹬地往上爬。很快,她就爬到高高的树杈上,把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摘下来。我在树下仰望她,雪白的槐花宛如白白的云彩,她在树杈上微笑着。我说,快下来吧,让老师发现会受批评的。她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她爬树还蛮利索。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她是多么渴望读书呀!她挥手和我再见,一溜小跑,消失在红红的夕阳里。
晚上回家我问母亲,知道女孩是村里一位乡亲的远房亲戚,来自贫困乡村,因家里姊妹多,父亲患病,辍学来亲戚家看孩子。母亲叹息着,小小年纪不能读书,多可惜呀。我猜她肯定是四年级毕业,要不为啥到我们五年级教室窗外听课呢!母亲说,多帮帮她吧,不容易呀!
当我来到她那位亲戚家时,见她正在烧火,脸上还有黑黑的锅底灰。她见我来找她,异常惊讶,眼光里透着惊恐,立马起身跑到院子里,对着我的耳朵说:别告诉“大人”(远房姨)。这时,家中的大人从炕上下来,问我有啥事,我说来看看小孩子。大人说小孩刚睡了。我转头要走,女孩起身要送我,被大人拦住了。我回头看她的时候,一股浓烟从锅底喷涌而出,把她呛得跑到院子里连连咳嗽,眼泪淌在脸庞上。她蹲在地上,抽泣起来。我在街门口,呆呆地回望着她。
第二天,她又抱着孩子来到教室窗外听课。课间,她把写好的一篇作文给我看,说让我提提意见。我把这篇作文给老师看。老师看后连连叫好。当我告诉她时,她高兴得把怀里的孩子抛了个高。
秋天的时候,我到离家远的地方读初中,再也没有见到她……
窗外,霞光满天,那个抱孩子的红衣少女已消失在薄暮中。只剩下一树花开,依然生机蓬勃,陪着我沉浸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