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18日
张晓东
现在的孩子,已经见不到煤油灯了,可在我的记忆里,它是我童年不可或缺的一盏光明之灯。
老家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有的只是一套老房子。前几年,我经常带着父亲回去转一转,看看老房子,顺便寻找点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如今父亲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我便独自回来,以解思乡之情。
站在老房子前,面对这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门,思量片刻,举起手中的拨拴钩,熟练地将门打开。
这是一座百年老宅,穿过门廊,里面是具有胶东农村建筑特色的小四合院,由东、西厢房和三间正房组成。
和往常一样,我一般只看一下正房。走进堂屋,习惯性地环顾一下,看看能否再找到可以作为纪念品的物件。
正厅北面依旧放着一张从前给祖先上贡品用的案子,西屋炕边还是那张旧痕累累布满尘埃的老三抽桌,东屋堆满了盆盆罐罐,实在没有什么可取的了。看过这些,我内心依然不能平静。
仰起头,从房梁一直看到墙角,从东屋又看到西屋。这,就是给我留下无数回忆的老房子。
倏地,我的目光落到了灯窝子上,一盏煤油灯!
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凝视了片刻,随后轻轻地拿了下来,端详着……
似乎,我又看到了奶奶在灯下做针线活儿,看到了奶奶右手端着灯、左手护着灯苗为我找东西,看到了奶奶那慈祥又饱经风霜的面容。
奶奶是30多岁就守寡的,爷爷牺牲后,她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1951年父亲参加工作,大姑出嫁后随军去了东北,小姑因病很小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
在我3岁那年,家里有了妹妹,父母都是双职工,实在照料不了两个孩子,就把我送回了老家,在奶奶身边一待就是几年,直到七岁才回城里上学。以后,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回去看望奶奶。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盏小小的煤油灯,从包里取出一块湿巾,轻轻地擦拭着。顿时,一种无比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有一次,奶奶告诉我,家里那只小母鸡快“开张”了。我高兴得要命,几乎天天问奶奶:“今天能下蛋吗?”因为奶奶会摸鸡屁股,很准。其实后来我也学会了,母鸡一般尾骨下宽两指半,就可以“开张”。手指按到鸡屁股处有硬硬的感觉,当天或第二天准下蛋。
这天早上,奶奶告诉我,今天能下蛋,因为她在开鸡窝时摸了一下小母鸡的屁股。
上午我连续看了几次,小母鸡一直没坐窝,却不停地满院子叫,这是“头胎”的前兆。不巧,下午邻居的小孩叫我出去玩儿,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奶奶埋怨着把饭端到我面前。吃完饭,我问奶奶,小鸡下蛋了吗?奶奶说她没去拿,让我去拿。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从灯窝里取出煤油灯,借着灯光走近鸡窝。忽然发现小母鸡还在产蛋的窝里守着。我刚要伸手取蛋,猛地,手被狠狠地啄了一下。我大叫了一声:“哎哟!”屋里传来奶奶的声音:“咋了?”“它叨(方言音,啄)我!”“你找个棍儿。”听到奶奶的话,我马上明白了。找了一条干树枝,用煤油灯照着,一边捅着母鸡一边将蛋取出。握在手里的蛋,温温的,我下意识地用灯照着看了看,发现蛋皮上还有点血迹。
回到炕上,奶奶说明天做给你吃了吧。听村里老人说,母鸡开张的第一个蛋,是最有营养的。我把鸡蛋放在枕边的一个小盒里,足足守了一夜。
在农村,如果遇到没有月亮的晚上,那才叫伸手不见五指。对于点灯省油,奶奶有她的规矩。夏天,晚上有月亮的时候,她会带着我到村边的大树底下乘凉。没有月亮而又没啥活干的时候,祖孙俩便在炕上摸黑坐着。有时候,我嚷嚷着叫奶奶“破闷儿”(猜谜语),或讲故事。那场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一个枣,满家装不了”这是奶奶常出的一个谜语。第一次,我想了老半天也没猜出来,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枣,最后她告诉我是灯,我便牢牢地记住了。以后再出,我马上就能猜到。我想,这每一次的“破闷儿”,都是奶奶送给我童年快乐成长的礼物。
后来我再回奶奶家,总嫌家里的灯不亮,比不上城里的灯泡。
有一天晚上,我把灯芯用针挑大了点,被奶奶发现后,她又将灯芯挑小。后来,我趁奶奶不注意,又稍稍挑大了一些,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不干活时不要挑那么大。”奶奶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是省吃俭用,奶奶也不例外,她只是在做晚饭、做针线活儿时,才会把灯芯挑大一点。
记得有一年暑假回来,每天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疯玩,一直到快回城了作业还没做,只好晚上赶写。到了写作业的时候,奶奶提前把灯芯挑得大大的,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心里满是感动。奶奶虽然没读过书 ,但她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煤油灯再亮点,她也舍得。我想起了央视《典籍里的中国》中,老子做典藏吏时和太史的一段对话:“灯可以照亮典籍,而典籍如灯,可照亮世人。”
如今奶奶已经走了20多年,我好想她!煤油灯,已被我擦拭得干干净净。我打开挎包,轻轻地将它放到里面。这也许会是我所有纪念品中最珍贵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