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

开春后，我与丈夫开车去莱阳一个叫东诸麓村寻觅一栋百年老屋。这是一个坐落在山坡上的村庄，白墙红瓦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下，油画一样美丽。

路南，一栋老房子特别有气派，屋前坐着一位老婆婆，80多岁，是这房子的主人。在这个干净的院落里，我们坐着小马扎，面对面地听老人讲述关于这座房子的故事。

她说这栋房子来之不易，是她公公的老爷爷卖了十亩地才盖起来的，盖房的过程一波三折。老奶奶病了三次，这房子停盖了三次。每次老奶奶都病危了，家里忙着给她准备后事，可她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待她身体稍稍好转，家里又接着盖房。

当年老爷爷家里的两个姑娘，一个17岁、一个13岁，是她们伺候了瓦匠和小工吃饭，大的掌灶、小的烧火。整栋房子是一座结实的石头房，石材都是从东山采办而来的，大石头垒了地基，小石头垒了地基之上的墙。

垒地基的大石都是瓦匠一锤一锤凿出来的长方形的石块，长与宽有着和谐的比例，规整而美观。垒地基的所有石块都是一个尺寸做出来的，匠人一天只能做出三块这样的石块，可谓精雕细琢。

青色的石头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更加增添了它的沉稳感。小石头尽管不规则，大小也不一，可是匠人却把它们拼接得严丝合缝，让它们在这座房子上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房子上梁那一日，吉时择定在上午11时18分。吉时一到，鞭炮齐鸣，老爷爷兄弟几个站在房梁旁居高临下，往下抛撒着染着桃红色的小饽饽。这些小饽饽是老奶奶的妯娌们提前一天帮着蒸好的。老爷爷兄弟九人，家大人手多，到了需要帮忙的时候，大家就一齐上阵。小饽饽做成了各种样式，燕子、石榴、佛手、猪头……都是寓意吉祥幸福的，个个都小巧精致。

上梁那天村里的妇女孩子几乎都来了，新房子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上梁的饽饽被称为“喜饽饽”，民间认为谁抢到了谁就会有好运。老爷爷家抛撒了很多喜饽饽，这一天村子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房梁架上了墙之后，开始覆瓦。这可是一项技术活，瓦覆得不好，房屋是要漏雨的。当年盖房都是覆的小黑瓦，这更需要精细的手艺。老爷爷找的是当地有名的覆瓦匠。第一天，匠人覆了一间屋的瓦。傍晚，匠人刚从房顶上下来，老爷爷就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八块大洋赏给了匠人。第二天，匠人上房干了一天，只覆出了十二行瓦。老爷爷心里纳闷：咋回事呢？嫌工钱少？匠人傍晚下房来，老爷爷又加了赏金，拿出了十块大洋赏给了匠人。第三天，匠人上房，除了中午下来吃饭，猫在屋顶干了一天，只覆出八行瓦。傍晚下得房来，老爷爷拿出十二块大洋，匠人坚决不肯收了，“老东家，赏钱不能要了，我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此后，匠人每天都是覆八行瓦，不多也不少。数日之后，一片粼粼小瓦整整齐齐覆盖了三间新屋的屋顶。

当匠人把最后一片瓦覆好之后，他在屋顶上站起来，朝着下面的老爷爷喊道：“老东家，找个碌碡来！”他的声音是那样洪亮有底气，似乎全村的人都听到了。盖房还用得着碌碡？东邻西舍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老爷爷打发人去场院里把压场院的石碌碡拖了过来，几个壮汉搭着梯子送上了房。匠人拉着碌碡在房顶转了三圈，房顶一片瓦都没有碎。匠人顺着梯子飞快下到地面，对老爷爷说：“老东家，咱也算对得住您了！”

百年光阴倏忽而逝，房子里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到老婆婆这辈，房子里已经住过四代人了。房上的木料虽已被风雨侵蚀得灰暗了，小黑瓦也显得斑驳沧桑，可房子依然结实。

傍晚时分，霞光满天，我们驱车回城，东诸麓村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山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