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周

陈守礼不再讲他徒弟堵屋里的故事，是觉得自己也不聪明。

那天，他给商铺改门，把南门堵死改走北门。他和徒弟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砌砖，刚开工不久他有事走了，等办完事回来，南门已砌好可徒弟找不到了。屋里有动静，赶紧找主家拿钥匙放人，冲徒弟劈头一句：你傻呀，垒到腿弯高还不出来从外面干？

眼下，73岁的陈守礼身体走下坡路。他不怕死，惦记的是那三间砖瓦房到底该由哪个孙子来继承。

祖传的规矩，长子长孙要从祖父那里继承三间瓦房。条件是祖父去世后，长子长孙在每年除夕悬挂家谱、摆贡品烧香祭奠。

陈守礼娶妻晚，可妻子一胎给他生了俩儿子。双棒儿一个模子刻的，任谁也分不出大小。接生婆有经验，在先到那个脚脖上拴个红布条，后来的则不拴。这一拴就是三年，期间布条也换，都是瞅准赶紧换。俩孩子一模一样，马虎一下连亲娘都分不出来，全凭一根布条做记号。后来能分清大小，是在孩子三周岁那天。家里人忙着给孩子过生日，拴布条孩子淘气，小脑袋磕上锅台角，额头缝了三针留下印迹，从此自带了记号。

陈守礼感觉自己笨，是从双胞胎同日举行的那场婚礼开始的。望着眼前模样相同的两个儿子和俊俏的儿媳，他酒喝多了忘乎所以，激发出讲故事的瘾头，透露了一个别人当乐趣而引得儿子发难的秘密。他问，有人能说清楚谁是老大吗？人们指指疤额新郎。他说，不对。两岁半那年，我给他俩孩子洗澡，扯下老大的布条，洗完了分不清谁是谁了，就随便拴了一个。众人哈哈大笑，额头无疤的儿子在他身旁眼神一变，爸，这是真的？陈守礼说，嗯。嘴没闭上，酒醒一半，心说坏了，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当晚，他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我决定一件事，你们谁先生出儿子，谁就是长子长孙，将来三间房归他。他以霸道的方式制止了额头无疤儿子的挑事。

疤额儿子的孩子出生在阴历九月二十七。隔了8天，额头无疤的儿子也添了孩子，生日是闰九月初六。一下子有了两个孙子，陈守礼乐开了怀，更让他开心的是长子长孙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在给孙子报户口时陈守礼坚持使用阴历，他说，祖辈传下来的，咱村记生日都是阴历，谁敢改祖宗的规矩？

让陈守礼坐蜡的也是祖宗的阴历。来年只有一个九月，二孙子先过生日，大孙子20天后才过生日。反过来了，去年的哥哥成了今年的弟弟。

额头无疤的儿子发难，他敬老爷子两杯酒问道，爸，同一年出生的人，是不是谁先过生日谁大？陈守礼喝得心里正恣，说，那当然，“然”字一出口，立马惊醒了，感觉玩鹰让鹰啄了眼。

生日宴的结局是两个儿子不欢而散。村里从此流传歇后语：头上疤，脸上疤——就是不知谁老大。

陈守礼更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