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芸

年后回老家，听村里的仙儿姐说：“小宝死了！被邻居发现时，死在家里。”小宝？乍一听，很遥远的名字，想起的瞬间，似滚雷在我耳旁炸响。

“小宝，算起来刚刚50岁出头，咋就死了？”我急急地问。“可能是气死的，他老婆一开始骗他假离婚，最后真跟他离了。他们有一个17岁的大闺女，葱俊葱俊的。”

从仙儿姐只言片语中，不难判断，老实的小宝是因为不好的婚姻，导致命运的悲惨。

其实小宝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熟识的陌生人。她姐“菲玫”倒是我儿时要好的玩伴，而且她妈跟我妈交往得也很好，放学后或是星期天，我们经常一起挖野菜、搂草。

记得我经常去他家玩，听刘兰芳播讲的评书《杨家将》和《岳飞传》。那时收音机还没普及，村里有收音机的人家都是不缺钱的主。有缝纫机的人家也很少，菲玫家就有一台“蜜蜂”牌缝纫机。

那时，菲玫家里有钱是村里公认的。人们说菲玫她爸原来在四川的兵工厂工作过，据说是保密单位，在一次试验爆炸中精神出现了问题。他爸因病回老家，单位给了他一笔钱，传说是个天文数字。后来，她家有钱的事越传越凶。村里人说她家钱多的箱子、柜子都装不了。

平时菲玫她妈给乡里乡亲做衣服，不过她很好求，合适了她还不收钱。我倒觉得菲玫家不像人们传的那样有钱，菲玫穿的衣服也有补丁，只是她衣服上的补丁是用机器补的罢了。记得我有一条绿色的格布裤子，同学说我穿这条裤子最好看，于是我就天天穿，脏了星期天洗洗晒干，下个星期一再穿，不久臀部就被我穿破了。我嫌母亲手工缝得不好看，就让她去菲玫家用缝纫机补了补，效果大不相同。我人生中的第一条裙子，是菲玫她妈给我做的。那次，母亲在供销社扯了块布头准备做窗帘，我见上面素颜的小花甚是好看，硬让母亲去求菲玫妈给自己做条裙子。她真的给做了，做了条三道猴皮筋的扎腰裙子，我喜欢得不得了，这条裙子曾一度被同学羡慕过、模仿过。

印象中，不管啥时候，只要一进菲玫家的门，就会被呛一跟头，烟雾弥漫，透过罅隙会看到她妈这个“老烟民”又在叼着烟袋抽烟，并且是特有劲的老旱烟。菲玫她爸不犯病的时候，在家里老老实实，很和蔼。见着我去，客客气气指着炕叫我上去坐。犯病的时候，他就跑到大街上，眼瞪得老大，脸涨得通红，放声大骂，谁都制止不了他。这时候也是菲玫和哥哥弟弟最难过、最尴尬的时候。她妈则不以为然，显然她已经习惯了。

菲玫上初中那年，她爸走了。初中毕业后，菲玫去青岛她三姨所在的那个城市念职业中专，我也离开农村去城里打工了。再后来，就听说菲玫念中专时，不爱念了，她妈硬逼着她念完，结果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我曾去看过她一次，赶巧她没犯病，还坐在炕上织花边，她有些腼腆地笑着，问这儿问那儿，好人似的。后来，听说她自杀了。

她哥早些年去了四川接她爸的班，并且在那里找了一个对象，结婚生子，没回来几趟。家里只剩下小宝和妈妈相依为命。小宝到了结婚年龄，人家一打听，都不敢跟他。后来他妈给小宝盖了五间大瓦房，在四川的哥哥又拿了十万元给小宝。

这样，在小宝30岁那年，终于结婚了，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后来他妈死了，小宝一个老实人，没什么能耐，靠地里收成几个钱，难以满足爱虚荣的老婆，他老婆跟小宝“猴流”（撒谎）的，不好好过日子，最后跟他离了婚。小宝生气，窝囊死了。

现在菲玫一家人，就剩下在四川的哥哥了。菲玫家的往事，再也没人提起过。我在最初那些年，在夜里常梦到菲玫，是那样的美好。我何曾能想到，梦外的菲玫一家，居然经历如此多的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