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2日
牛图
搬进惠民小区的那个下午,刚走到2号楼前,一位有些驼背的老年人走过来,微笑着对我说,认识一下,我姓楼,叫楼长(cháng),可以叫我楼长(zhǎng),负责咱小区1-3号楼居民对内对外的事务。有么事儿,招呼一声,保证随叫随到。
楼长左脸有一道疤,皮肤黝黑黝黑的,如同非洲人,不过笑意自然浮现,给人亲切感。后来知道,楼长退休前是一位煤矿工人,为救徒弟,被掉下来的煤石砸伤了脸。5年前,他退休来这里,跟女儿住3号楼。一住进来,他天天早晨拿着一把扫帚,清扫小区大院,拿抹布擦拭楼梯,弄得小区卫生管理员很不好意思。他说,我闲了骨头疼,动一动,才舒服。尤其下雪天,他第一个拿着自备的木锨、拖板清雪,还自费给大家买了十几套清洁工具。
楼长记忆力超好,三幢楼房,住了多少家,哪家有什么人,他没用几天就记在心里。下雪了,他会选那些工作悠闲的年轻人出来扫雪,敲门后,对人鞠躬,本就驼背的身子一低,仿佛磕头,然后递话,咱们出去活动活动腰腿吧?没人拒绝他,都高高兴兴地到小区工作室,拿出工具跟着他大干一番。
惠民小区后面并排三幢楼,平日不见一点儿纸屑,雪后干干净净。自然地大家都喊他楼长,小区街道有啥事儿,也习惯由他上传下达。
我搬进新房的第一天晚上,楼长来敲门,从猫眼里看见他脸上被声控灯映得发亮的疤痕,显得凶相。我很警惕地打开了门上的小窗,问他啥事儿?
他说,预报今晚有大雪,明儿早晨麻烦你早早起来,咱们一起活动活动,搞搞义务劳动。
我答应说,好。
他又说,还有哟,你别忘了检查一下暖气热不热,有没有漏水的地方。咱们用的是暖气片,不比地暖,还有关好液化气开关。疫情期间,每天上午九点适时开开窗,透透新鲜空气。好了,你休息吧,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接着,他把头一低,给我鞠躬。
我忙开门,扶住他说,您太客气了,这不是折我寿嘛!
那晚果然下了大雪,足有半尺厚。等我出去,楼长早带领二十几个人扫出了几条人行道,接着从东往西,用拖板、木锨往一起堆雪。楼长只穿了棉背心,眉毛胡子凝着一片霜花。滴水成冰的早晨,大家却干得热火朝天。等到天大亮,楼长把木锨一磕说,大家回吧!剩下这点儿,我和保洁员就清理了,感谢大家了!他抱拳,低头给大家鞠躬。
我把头一天的垃圾袋放门口,打算第二天上班时带走。只放了一次,早晨上班时就发现垃圾袋没了。我猜是楼长晚上给送了出去,他怕垃圾影响楼道卫生。我从此改了习惯,随手就把垃圾送出去了。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放学回家,忘了带钥匙,急得哭了。楼长及时赶到,领女儿到他家做作业。他家住得宽敞,特意把客厅收拾一番,让暂时不能回家的孩子在那儿落脚。
转眼间,我住进惠民小区就三年了。
去年底的一天晚上,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敲门,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我警惕地询问,他说自己是楼长(zhǎng)。
我没开门,对着猫眼道:骗子吧?
他连连摇头,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喂,给你看看证件。
果真的,他胸前挂了个楼长牌子,接着,他把一个小红本子从小窗里递给我。
红本子是聘任书,聘任刘大保同志为惠民小区楼长,上面盖着街道办事处大印。
我把楼长本子还给他,问:啥事儿?
年底了,我给大伙带来了一点儿福利,每家发一袋洗衣粉,两包挂面。
我开了门,接过他手里的福利。
他很高傲地进家,环视我家的布局,颔首称赞,不错不错。以后,有啥事儿,咱们多多联系哈!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网格员。
第二天,在小区的门口张贴着一纸聘任书,除了刘大保还有一位我照样不熟悉的楼长。
新任楼长公布后,腊月底,又下雪了。
天蒙蒙亮,楼长照旧来敲门,喊着,大家活动活动,扫雪了,扫雪了!
一位大哥对楼长说,你呀,老楼,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了,有楼长了!
楼长笑笑,把头一低,抱拳说道:谢谢大家了,走喽,咱又赚了一个好早晨。
晴天丽日里,楼长依然每天早晨清扫小区院子,擦拭楼梯,擦拭墙壁。
有人见他闲不住,劝他女儿,让你爸歇歇吧,挖了几十年煤,该享享福了。
他女儿一笑,说我爸见了大半辈子煤黑,退休后,却见不得半点儿灰尘。哪儿不干净,他脸上的疤痕就发痒,清扫干净了,疤痕也不痒了。这是我爸的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