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去年腊月的一天，下了一场小雪，夜里天气骤然变得冷了。我盖的被子比较薄，又懒得起来加被子，于是就缩着身体睡在床上，蒙眬中觉得越睡越暖和。

睡梦中，梦见父亲把他的羊皮袄盖在我身上，一边盖着一边说：“唉！这孩子天冷了就不知道加床被子吗？”忽然间很想看看父亲的脸，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于是我大喊：“爹！爹！”

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醒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儿子把空调打开了，整个屋里暖烘烘的。看看表，指针对着凌晨2时。我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有关父亲的往事。

父亲离开我已经15年了，父亲在世时，我经常和他对着干，犟嘴、顶牛是常有的事，可是他去世后，我能回忆起来的往事，都是父亲的养育之恩。

小时候，我们一家跟着父亲住在内蒙古集宁市铁路工人的家属区，两间小土房，九口人，家里挤挤巴巴的。父亲在院子里盖了半间小屋，作为我的卧室。冬天里天气很冷，放在小屋里的水缸都结了冰，但是我睡在炕上不觉得冷，因为父亲总是督促我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每天晚上父亲还要把他的羊皮袄盖在我的被子上。

父亲的羊皮袄是铁路工人发的工作服，集宁的冬天十分寒冷，室外温度达到零下40℃。父亲是铁路上的养路工，在野外作业没有羊皮袄根本不行，所以集宁才有这样的谚语：“集宁市，三件宝，山药、莜面、羊皮袄。”父亲的羊皮袄外面是蓝色的劳动布，里面是打着卷的羊羔毛，穿上去十分暖和。记忆中，来自父亲的温暖都和这件羊皮袄有关。

父亲有下象棋的爱好，他经常带我去铁路工人俱乐部，那里有阅览室、图书室和文体游乐室，父亲喜欢下象棋，我喜欢读书，父女经常一起在那里度过周末。有时候，我看书累了，就躺在长椅上睡了，此时父亲在楚河汉界上杀得正起劲儿呢！他舍不得离开，于是就把羊皮袄盖在我身上，等到象棋大战结束时，才叫醒我一起回家。父亲的象棋下得好，还拿过铁路分局的象棋比赛亚军。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味道就是汗味加上羊皮袄的味道。这种味道非常特殊，现在只有在睡梦中才能闻到。

春天，父亲经常利用休息日去开荒种地，每次都带着我。父亲用镐头开出一块地，让我把地里的石头拣出去，他再用铁锹将黑色的土地翻过来，整片土地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油光。热了，父亲就把羊皮袄脱下来，穿在我的身上。我说：“爹，你怎么那么热啊？我还怪冷的呢！”这时候，父亲就给我讲《蓝鼻子哥哥和红鼻子弟弟》的故事。父亲说：“为什么蓝鼻子哥哥用寒风刺骨的本领冻不死穿着单衣服的农民伯伯，而红鼻子弟弟就能冻死穿着棉袄的老地主呢？”我说：“爹，我知道了，因为老地主不干活，干活就会增加血液循环，就不冷了。”父亲就是这样潜移默化地教育我做一个爱劳动的孩子。从那以后，我也会拿一把小铁锹和父亲一起翻地。那个春季，我和父亲种了许多土豆，秋天收回来，自己家吃不了，还送给邻居冉大爷家一些。

秋天，地里的庄稼成熟了，土豆、胡萝卜和谷子都该收了，我和父亲从下午收割到夜里。收好的土豆父亲用大板车往家拉，我在庄稼地看摊。天黑了，猫头鹰的鸣叫特别阴森恐怖，我很害怕。父亲就把羊皮袄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说：“闺女，不要怕，穿上羊皮袄，就暖和多了，暖和了就胆子大了。”我知道父亲是在安慰我，但是有羊皮袄在，能闻到父亲的味道，我确实安心了不少。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不穿自己家买的衣服，整个秋冬天以及春天，父亲都穿着那件铁路上发的羊皮袄，裤子也是发的羊皮裤。夏天和春夏之交及初秋季节，父亲穿铁路制服。我最喜欢父亲穿铁路制服的形象了，那时的父亲，简直可以用英俊潇洒来形容。父亲大眼睛，黑里透红的脸庞，微微发胖的身板，显得很强壮。我在外面玩的时候，经常受欺负，只要父亲一出现，只是说一句：“你们要好好和我家秀娃玩，有空我带你们去爬山。”其他小朋友立马就对我友善起来了。

后来，父亲被调动到火车站做信号员，很少穿羊皮袄了。父亲退休后，大弟弟接班在火车站工作。父亲对大弟弟说：“号志灯是李玉和（京剧《红灯记》的主人公）家的传家宝，也是咱家的传家宝。我把这个传家宝交给你了，希望你将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和值班长。”父亲说话不多，但是分量很重，弟弟通过努力，终于实现了父亲的愿望。

父亲常带我到铁路工人俱乐部看书，就是想让我成为有文化的人，我也算实现了父亲的期望，从大学教师的岗位上干到了退休。前年回老家，我看见了父亲的羊皮袄，想起父亲对我的谆谆教导，我把羊皮袄收藏了起来，让它陪着我走过怀念父亲的岁月。

父亲虽然是一名普通的铁路工人，但他朴实的思想一直鼓励着我不断前进。亲爱的父亲，女儿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