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1961年至1964年，我在烟台一中读初中。

一中的正门在二马路，北向。西边的福山路还有一个单扇木门，为抄近路，我常走这个门。在福山路上，我常碰到一个年届花甲的苏俄（当时对前苏联的称谓）老太，她身材高大，鼻梁挺直，皮肤白皙，深陷的眼窝下的那双蓝眼睛透出一丝丝忧郁。

老太太是个讲究人，十分注重仪表，外出时，不但衣服干净，而且还要化一下淡妆。冬天，中国老年妇女头上普遍戴的是镶嵌着绿石英的黑绒帽，而她则围一个深色图案的大穗头围巾。她是我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外国人。

因她是个外国人，有着一张与众不同的洋面孔，我便对这个苏俄老太格外关注，甚至对她的命运有着某种杞人忧天的担心。她在中国过得好吗？幸福吗？她是如何来到中国的？又怎么到的烟台？只要见到她，这一系列的问题，便会不由自主地在我心中升起。后来听人们说，这个苏俄老太年轻时便来到了烟台，她的美丽很快成了小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年少的我更想知道的是她那么早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不想父母与家乡吗？

福山路是条南北向的小路，顺山势呈北低南高走势，路两边有一些树木，夏天傍晚时，常有老人坐在树下乘凉，一些男人拿着茶壶，一边看着路上的光景，一边喝着茶水。忙过家务的妇女们则摇着蒲扇，三五围坐在一起，悠闲地拉着家常，孩子围在她们身边嬉笑打闹。我的目光时常有意识地在她们中间游移，却从未发现那个苏俄老太的身影。

一个春天的早晨，轻风拂柳，小鸟欢唱，我的心情也很愉快。当我脚步轻松地走到福山路，远远地看见从市场归来的苏俄老太，手里提着一些菜走在前面。突然间，她被绊了个趔趄，如同电影慢镜头，一点一点倒下去。由于摔得不重，等我赶到跟前，她已站了起来，正弯腰拍打着弄脏了的衣服。我顺手把掉到地上的菜捡起来递给她，她说了句：“孩子，谢谢你！”呀，她会说中文啊！苏俄老太道完谢，提着菜，继续向坡上走去，春光里那个高大且孤独的背影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上中学时，我学的是俄语，“玛达姆”是俄罗斯对已婚女人的称谓。有时，同学们也会称那个苏俄老太为“玛达姆”。那时，人们都推崇苏俄的文艺作品，二战时期的歌曲及高尔基、托尔斯泰等作家深得人们的喜爱。我也喜欢看俄罗斯诗人的作品，像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以及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

大概过了一个半学期，我才偶然得知苏俄老太是因为爱情来到中国的，她邂逅了一位烟台小伙，并爱上了他，便义无反顾来到中国。可是直到毕业，我一直也没见到她的爱人。他是谁？长得什么样？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缠绵悱恻的故事……我又不得而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叹自古至今，多少风花雪月，金玉良缘，到头来淹没于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