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

我的童年一直是和奶奶爷爷一起度过的，印象中，奶奶每一顿饭都会给爷爷单独做“小灶”。即使家里就我们三个人吃饭，爷爷眼前也总会摆放着让人眼馋的好吃的。

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大家的日子都不富裕，能吃上玉米饼子的家庭都不多。可是，我奶奶总会想方设法让劳作了一天的爷爷回家吃上可口的饭菜。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冬天，姑姑生了孩子，按习俗奶奶要去姑姑家“送米”。临走那天，她嘱咐我一定要把爷爷的生活照顾好，别忘了给爷爷做“小灶”，我用力地点点头，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奶奶照顾爷爷的情景。

随后，奶奶上了我们村的拖拉机，青色的对襟大褂裹住了她瘦小的身子，她的发髻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我心想，奶奶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拖拉机已经开出很远了，奶奶却一直扭着头望着我和爷爷，我见她掀起青色大褂的一角在抹眼泪，我回头望向爷爷，发现他的眼眶竟然也溢满了泪水……

奶奶和爷爷未曾分开过，我记忆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

我曾问过母亲，为啥爷爷总要吃“小灶”？母亲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从小好奇心就强，见母亲不说，就偷偷问我未出五服的四奶奶。原来爷爷年轻时在烟台做买卖，奶奶的娘家哥哥是爷爷店里的伙计。那个年代，一般有钱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可是爷爷自从娶了奶奶，心里便只装着奶奶一个人，即便有的人家想把女儿送上门来，爷爷都当场拒绝，他用一个男人全部的柔情把奶奶宠上了天。

可能是爷爷养尊处优已经成了习惯，也可能是他晚年确实身体不好，需要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接下来的日子，小小的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给爷爷准备“小灶”。冬天没啥稀罕的菜，爷爷爱吃芋头，我就照着奶奶做菜的步骤，把芋头提前用水泡一泡，再用勺子刮去皮，切成段，放上花生油、酱油、大葱还有少许的盐，放在大锅里蒸，锅边再贴上玉米饼子。

当然了，每顿饭粥是少不了的。父亲从城里粮店里买的大米，只有过年时才可以做干饭，平日里只舍得拿出少许放在锅里熬粥喝。

家里有两个方形的玻璃瓶子，一个瓶子里装的是奶奶为爷爷做的蜜饯花生，另一个瓶子里装的是奶奶用猪油和白糖做的炒面。这些都是爷爷补身体吃的，我和奶奶是不舍得吃一口的。有时，爷爷会给我挖一勺子甜甜嘴，那个滋味，我会回味好多天。

奶奶有一双“三寸金莲”，每天晚上，都是爷爷给奶奶一层层揭开。奶奶每晚都要烧一大锅热水，她和爷爷并排坐在一起，家里的大铜盆轻轻松松就可以放开两个人的脚。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灯罩里那一抹橘色的灯芯，笼罩在白色的蒸汽里，如梦如幻，我站在地下守着，随时准备从锅里往铜盆里添加热水。

望着铜盆里奶奶的小脚和爷爷的大脚在水中互相摩擦，小小的我从心里幻想着以后也要像奶奶一样。

奶奶洗完脚后，便会把爷爷的脚抱在怀里，用一把老式的刀子给爷爷割脚后跟的老茧，然后再给爷爷使劲按摩着双脚。

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子，第一次给爷爷洗脚，整个过程倒也像模像样，爷爷高兴地夸我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

那时，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都在城里，只有我在老家陪着奶奶爷爷。农村家里的、地里的活儿太多了，奶奶有时累了也会在爷爷跟前闹情绪。爷爷从不发脾气，总是满眼的爱意，讲笑话说给奶奶听，不一会儿，就逗得奶奶甜甜地笑了。

记得我上初中那年，爷爷病倒了，住进了毓璜顶医院。我们急匆匆地赶过去，一进病房门就看到奶奶正握着爷爷的手在说悄悄话。医生把我父亲叫到外边，我也悄悄跟着出去了，听到医生让父亲做好心理准备，我听了不由得流下了眼泪。我在心里担心着奶奶，如果爷爷走了，她该怎么活呀！

那一天，爷爷突然说想吃奶奶擀的面条。我陪着奶奶去姑姑家，外边的雪好大好大，放眼望去，鹅毛般的雪花把整个大地都铺满了。奶奶是小脚，我小心搀扶着她。一路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到了姑姑家。奶奶一刻都不耽搁，匆匆擀着面条。当我们拿着做好的面条走进病房时，爷爷的床铺却已经空了……

奶奶看了，满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我想，爷爷可能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有意让奶奶离开，他不忍心让奶奶看着自己闭上眼睛……

从此以后，爱笑的奶奶脸上再也没了以前的笑容和光泽。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和奶奶爷爷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生命里。他们的爱是平淡的，让我明白了真心爱一个人就是婚姻里最长久的告白！天堂里的奶奶和爷爷，愿你们依旧朝夕相伴，幸福满满！